食毒鬼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听到别人叫她这个名字了,几百年。
而且就算是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多少人会用这样怀念温柔的语气念出她的名字,而且还揣着股小心翼翼深怕摔了弄疼了的心思似的。
食毒鬼愣是呆在那里呆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夜叉?”
安平将银火球点燃,然后对着前面的人照了过去,“你怎么也会在这里,这个时候,你不该是在人间吗?”
这下可麻烦了。
艾笑和站在安平身后的赵耀祖还有苏明镜对了个眼神,大家都很默契地想要将夜叉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给排除掉,毕竟食毒鬼这件事不好解释。
尤其是这个夜叉还一眼就认出了食毒鬼,还叫出了这个他们都并不知情的名字。
“我不知道,”夜叉这才看到了食毒鬼身后原来还有几个人存在,这几个人偏偏还就是安家当家和那些在幽林之前出现的人,所以他之前怀疑的是对的,幽林的这件事情果然和蒋连笑有关,“我当时正在和一个鬼差在上面巡逻,走到一条无人的小巷时,我前他后,我踩到了一块硌脚的石头……”
夜叉尽可能地回想他为什么无缘无故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想半天发现,没有任何奇怪或者能引起他格外注意的事件发生,硌脚的这块石头已经是他能回忆起的最不一样的东西了。
“我正想低头看看那块石头,把石头捡起来扔掉,再抬头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
“其他的先不说,这里是哪里?”
夜叉完全对现在的情况摸不清楚头脑,他下意识不是看向安平想寻求一个解释,而是重新转回到了蒋连笑那边,与其说他是想寻找一个答案,不如说那样的眼神是眷恋与无法挪移。
食毒鬼就这么看着这个有些瘦弱的清秀的男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里还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与想碰不能碰的渴求,这种眼神让食毒鬼久违地感觉到什么叫做毛骨悚然。
她认识他吗?
不可能,她几乎记住了所有与自己有交集有关联的人,即使只有一点点,她也会牢牢记住,这是从生前就养成的习惯,即使是多年没有与人相处,她都没有将这个习惯放下,那些乌鸦她都能从细节辨认出不同,更何况人。
但是这种眼神,怎么看怎么都不觉得这个男人和她没有交往。
这是谁?夜叉?
夜叉——夜茶?
食毒鬼也看着夜叉的眼睛,然后在心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突然,脑子里就闪过了一个陌生但是记得相当清楚的声音,那是她被惩罚成为鬼怪时听到的背景音,一个鬼差在外面大喊着,夜茶,不,夜叉。
这个人就是夜叉?!
可是……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有这么巧吗?
第一次来地府隔空遇见了他,现在又是……
“这里是地府的未知空间,”食毒鬼在心里千回百转,想过了很多事情,然后先四人一步,也没有管夜叉该不该知道这些事,直接对着他试探性地回答了起来,“你认识我?我为什么对你毫无印象?你是谁?”
“喂……”艾笑拽了食毒鬼一把,想让她退回来,由他们几个去应付夜叉,可是食毒鬼一点都没懂艾笑的意思,纹丝不动,不让她能动弹得了她。
“快说啊。”食毒鬼狐疑地看着闷声不吭,将自己视线给避开,低头的夜叉,那股围绕在他身边的压抑,哭闹,悲伤,都快冲到她的鼻子里去了,“你肯定认识我对吧?我被拖入地府的那一天,也是你吧?”
这话说出来,不只是夜叉惊讶地重新抬起头看着她,连艾笑都松开了手,安平则是皱着眉看着这两人。
赵耀祖和苏明镜则是摸不清头脑,但是很明显了,这两人是旧识,还是那种夜叉对食毒鬼的旧识,食毒鬼对夜叉则是旧识又是陌生人。
这可有意思了。
“所以……”艾笑挑眉看着安平,然后动了动脖子,对着那僵直站着对立的两人指了指,“这又是一个局?不会这里也有结界……”
“不可能,”食毒鬼没像夜叉一样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彼此的对视里,对外,她的敏感度还是存在的,“结界的味道那么臭,不可能我闻不到,这里绝对没有结界,这里——”
食毒鬼有些激动地在向他们解释,甚至用上了肢体语言,来回指向来回转动,然后,她就看到了她一直看到却一直忽略掉的不远处的背景。
和他们所站之地完全不一样构筑的地方。
木头搭建的房子,屋顶是茅草堆的。
这一眼,不仅让她停止了辩解,连夜叉这个可疑的人物都被她抛之脑后。
她什么都不再说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往前一点一点走过去,带着珍视又有些不敢的意味,小心翼翼地靠近。
夜叉看到蒋连笑的动作马上也想跟上去,因为当他的视线随蒋连笑走动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那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房间,一眼,他出现了和蒋连笑一样的反应,甚至更激烈。
“你又是怎么回事?给我们解释解释,夜叉。”
艾笑报了刚刚没能把食毒鬼拉回来的气,夜叉比食毒鬼要好制服的多也听话的多,毕竟是这么多年受地府管制的,面对安平这些地位要高一等的人,他有种近乎本能的遵守。
“蒋连笑,和食毒鬼,这是她还活着的时候的名字吧?”
艾笑把之前在她心里过了一遍的想法说了出来,“你在她活着的时候就认识她,但是她现在却对你是一无所知,只知道曾经在入地府的时候听过你的名字……你还有那种依恋——不,迷恋的眼神。”
不太敢相信的,艾笑往食毒鬼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轻笑了一声,怀疑自己对这件事的判断的同时还表达了对此的不可思议,“你?暗恋她?”
苏明镜屏息凝神地听着艾笑的分析,就等着一个让他们解开疑惑的答案了,结果居然等到的是这个,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赵耀祖也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奇怪的表情,很是纠结且难以下咽地看着那个脸色煞白的夜叉。
安平是几人之中反应最小的人,但是也是忍不住地皱眉。
如果没记错的话,夜叉好像也是因为触犯了什么规矩而被贬为彻底的鬼怪的,这么一联系,安平就觉得好像什么都说得过去了。
夜叉为什么会在食毒鬼第一次出现在地府的时候被食毒鬼听到了名字。
因为心喜,所以在食毒鬼被惩罚时,他一定会出来求情。
为什么食毒鬼不知道夜叉,是因为夜叉只是暗恋不敢真正出现在她的面前,所以只能他识得食毒鬼,食毒鬼却识得不了他。
这可真是……
不可思议啊。
安平清了清嗓子,手附上了艾笑的手背,“她说的是对的吗?”
其实不用夜叉回答,他那一脸诚惶诚恐被拆穿的样子就很明显地显现出来事实真相了。
“是……”
不否认或者是逃避现实,夜叉有些脱了力回答。
“那个房子有什么秘密,你来这里真的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安平质问着夜叉,“之前在密林附近遇见我们的时候,你就有感觉这些与食毒鬼有关了是吗?”
“不!”夜叉听到这里就连忙打起精神否认,“来这里真的是巧合,我确实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过来,我也根本不知道地府有未知空间这件事。”
“至于那个房子……”
夜叉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安地看着那个走了如此之久但仍旧没能走到底的蒋连笑,眼里脸上都是心疼。
“那是她父母的房子,曾经父母的房子,里面有很多回忆,也是她唯一的美好。”夜叉的手脚还是朝着那个地方,仍旧想要过去,“但我不明白,这样的未知空间,为什么会有和她生前父母一模一样的房子?”
“这正是我们想问的。”
赵耀祖依旧想不通,说了一嘴。
“假设食毒鬼的反应和夜叉说的话都是真的了,这个局就极大可能是安遥做的了,安遥能做的事情,除了让我们心生动摇,也就只有结界了。”
“可是如果是结界的话,”艾笑马上剔除了心生动摇的可能性,这没什么好让他们动摇的,起码从现在来讲,“那食毒鬼就是说了谎的,这个前提就不成立,但前面的那个玩意儿又确实是和她有关……”
纵使是艾笑都没有办法理顺这些关系了。
苏明镜也头疼的很,她将镜子拿出来,先是对着自己照了照,然后鬼使神差的,她冲着夜叉又照了那么一下。
什么也没有,完完全全的正常没有问题。
然后,就是冲着另一边的食毒鬼了,镜面出现了不一样的画面,那个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出现了一男一女一对夫妻,他们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刚出生还待在襁褓里的婴儿。
婴儿在大声啼哭,夫妻的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
在苏明镜在镜面上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之后,他们几人眼前的实物也全都和镜面变得一模一样了。
夜叉的反应就更加激动了,完全没法拦住他,他就冲了过去,从安平的身边。
安平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那股夜叉身上一直若有似无的纯净灵力的异香。
他本来以为这只是夜叉的魂珠味道罢了,毕竟曾经是半神半鬼,而且一直都心怀善意,所以有纯净的香气是很正常的,再加上在地府待的时间太长,纯香与鬼怪的邪气相混合,所以才产生了这种有点熟悉但又与众不同的香味。
安平没有深究,可是当夜叉刚刚真的十分靠近他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股熟悉不是因为这地府或纯净之人,而是因为这是结界的味道。
这是极度纯洁,没有被邪气玷污的独特的结界。
果然,这就是理由,这个局就是为了结界来的!
安平马上简短地和身边人解释了一句,然后四个人便往那两人那边走,但是还没走到一半,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透明结界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银光球,银水球,银火球,包括艾笑的匕首和赵耀祖的变换功能,连带着苏明镜的镜子控制人心的功能都被阻隔在了这面墙之后。
这面墙的能力远远高于在场的四人,所以他们就只能在这边待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爹?娘?”
食毒鬼久违的有了想哭的感觉,即使在当时从青楼逃出来,说着忘记了父母忘记了一切,生无所去,死无所归,但是到现在真正重新看见他们,那股从心底泛上来的酸涩与渴望还是直击着她一直忽略掉的脆弱。
“是你们吗?”
食毒鬼下意识想要和他们进行沟通,想要问很多事情,可是这么突如其来,一大堆的问题堆积在喉咙口,到最后,一个都吐不出来。
所以只能问出最基本最显得蠢笨的问题。
可是那对父母连这个问题都没法回答,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和食毒鬼进行接触。
“这只是幻象。”夜叉走到了蒋连笑的身后,拉住了她的手,颤抖的,掌心带着潮湿的,拉住了她,“你的父母早已去世,轮回转世。”
食毒鬼没有理他,浑身都在发凉发冰,因为夜叉说的那个刺人的真相。
“怎么样!王大叔!有消息了吗?我们的女儿!有消息了吗?”
两人抱着孩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哄着,然后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个他们一直期盼着的人。
那个大叔是一直都很照顾他们一家人,很照顾蒋连笑的一个好人,砍柴夫,他脸上都是因为着急跑来的汗,然后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匀,摇了摇头。
“没——只有人说,看到两个行色匆匆的人在几个月前的晚上带着一个很大的麻布袋,穿过林子,去了旁边的镇子。”
“我去旁边的镇子都问了一趟,没有人说见过连笑……”
女人和男人眼底本来还存在的期望的光,因为王大叔这个定论彻底消失了。
“怎么会……我的女儿……怎么会?”
女人差点站都站不稳,要直接跪地了,她止不住地嚎啕大哭,将脸埋在婴儿的肚子上,极大声的,没有遮掩地大哭着。
在身旁的男人也是红着一双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迟迟无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