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镜打不通艾笑的电话,顺着自己的直觉打算去妇产科那边碰碰运气,还没走到门口,她就感受到了那边传来的不一样的气场,和之前在墓地那里感受到的有点类似。
她两步并作一步快速地往那边赶,一到就看见了一个满身血污满脸泪痕的女人声嘶力竭地对着五个人嘶吼着。
赵耀祖和艾笑都不见踪影,只有安平在到处走动,经过着每一个蓝色的物体。
“那个女人就是血糊鬼?”
苏明镜有些尴尬地站在外面,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这个位置如果进去就会被直接看到,可如果不进去,她待在这里的意义是在哪?
正当她犹豫不决想不出个好办法的时候,安平总算是移动到了门口的地方。
可结界的阻断不只是阻断别人看不见他们,也阻断了安平几人的视线,让他们不受外界影响。
苏明镜看到安平过来了,赶紧贴在了结界上,“安平!”
她不敢太大声,只好用压抑的喊叫来呼唤,她的手掌整个放在结界上,掌心上的掌纹显示在结界内壁上。
安平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下意识地叫:“苏明镜?”
“是我!”苏明镜看着安平的嘴型意认一个准,想用力却又不敢地敲了几下结界。
安平皱着眉看着赵耀祖那边还算稳定的状态,将结界门开了一个小口,让苏明镜钻了进来。
苏明镜的颜色不同于这里的任何一个,外蓝里红,一半一半。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陪着你奶奶吗?”
安平害怕这边的动静会让丁静雅有所察觉,低着身子,压着嗓子,一边问一边带她走到艾笑那个方向去。
“我奶奶叫我过来的,”苏明镜解释道,“她还说我的镜子会对你们有帮助……”
镜子?
安平低着头让艾笑接过了苏明镜,重新把那些该设立的保护的东西安在结界里的孕妇身上,脑子里一直回想着镜子的事情。
那位苏奶奶……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不安地看着前面还粘的牢牢的血糊鬼,想起了在丁静雅丈夫家的那些细节的摆设。
“你看看你在干什么?!人都死了!你还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好好的给自己做个打算?!你在这里留恋什么留恋?!”
‘丁静雅的妈妈’插着腰,对着丁静雅破口大骂,眼里都是不赞同与厌恶,满身都写着对这个女儿的怒气,“还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活了这么多年了!到最后你都不让妈妈顺心!”
“死了就死了!还能怎么样?!你还想着在这里溜达两圈照顾照顾你的儿子?!赶紧走吧,我们的孙子我们会自己照顾的不用你来!省的又照顾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孩子!”
‘爸爸’没有说话,但是在旁边一直点头附和,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丁静雅,而且几人之中,他站的最远,肢体动作无一不表示着他不想靠这个女鬼太近。
‘丈夫’也是,安安静静地听着自己所谓的丈母娘训话,看起来很心不在焉。
丁静雅打抖着听着看着自己熟悉的母亲,双手环抱双臂,一点想要反驳的意思都没有,手里提着的布袋不断地在往下滴血,速度越来越高,血也越流越多。
“亲家,差不多得了啊,天天都这么闹,到死都要这么闹,恼人的紧……”‘婆婆’别了别耳后的头发,一脸不耐烦的,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丁静雅。
“静雅,你也是,也差不多得了,别在这里无理取闹了,已经这个时候了,再想怎么样也都晚了,也就别在这里消磨我们的时间了,去了吧。”
“就是啊,”公公也不能再赞同,手还一直转着腕骨上带着的佛珠,“孩子我们会好好照顾好的,你赶紧走吧,省的万一影响了宝宝多不好!”
‘丈夫’依旧呆愣的不说话,冷漠至极,没有任何想帮她的意思,只是像个完美的小辈一样,老实地听着长辈苦口婆心的教导。
三个老人轮番制的,一人一句,说起来之后就没完了,每一句话都戳在了丁静雅还算柔软完整的心上,不停不断。
她抖的更厉害了,背上的肿包看起来总算是松动了一点。
苏明镜看半天也没有看懂现在的状况,“那几个人是……为什么能进来啊?”
“赵耀祖幻化的。”艾笑僵直的身子都酸了,看着那个肿包到这份上了都半天半天不下来,就放松了点身子,将具体的情况都解释给了苏明镜听。
苏明镜听完就觉得一阵恶寒,这丁静雅也太惨了……
“要找到她最脆弱的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情感,为什么不能用一种更柔软的方式……”
“比如说,让这些人承认错误,道歉,然后乞求原谅?”
艾笑挑了挑眉,看着苏明镜说:“你认真的?”
“说实话,最能引起情感共鸣的从来都不是爱与感动这些让人动容的。”
艾笑摇了摇头,重新含住了口哨一样的武器,继续对准女人背部的脓包。
将所有人身上贴完保护符的安平回到了艾笑这里隐蔽的地方,正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感受到情感的最好办法是疼痛,只有痛苦才能让人清醒。”
安平看了苏明镜一眼,凭她连唯一的武器都不敢用这件事就知道她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他暗自叹了口气,看着前面,“面对鬼怪,可以有同情有怜悯,甚至出手相助,但该残忍的时候就必须把心硬起来。”
“你要分得清。”
赵耀祖的分身看着对面的三个人聊天聊得相当畅快,而自己在这里口干舌燥都快精神分裂了,忍不住地想翻个白眼。
任由他怎么装的像,口气怎么尖酸刻薄,丁静雅都只会一个劲的打抖,然后掉出几滴眼泪,像个不会动的人一样定在原地。
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丈夫’站在几人最边缘的地方,朝着安平挤眉弄眼的。
安平知道赵耀祖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的结界也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丁静雅依旧是那个样子,血糊鬼也只是松动了一点点的地方,根本不够攻击的。
他看着在旁边惴惴不安盯着丁静雅的苏明镜,想起了她刚进来说的,暗自做了个决定。
“苏明镜,听听你奶奶的,把镜子拿出来试试。”
“记得之前我们去丁静雅丈夫的家里的时候吗,我发现有些属于丁静雅的私人物品的摆放很奇怪,都是隐藏在角落里或者平时注意不到的地方,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放置的,别人的在最显眼最看得见的地方,唯独她的都躲着。”
“他们几个看起来还没有注重细节到这个地步,”安平对着艾笑说道,“我在想——”
“让丁静雅最痛苦最痛恨的人是她自己。”
艾笑将口哨拿了下来,和安平一起看着苏明镜。
苏明镜犹犹豫豫地把镜子拿了出来,镜子表面一看就灰蒙蒙的,像是许久没用导致了上面堆满了灰尘,不干不净的。
“你不能总这样,镜子。”
艾笑看着苏明镜迟迟不动的样子,提了一嘴,“上次对我都能用,这次对外人怎么就不能用了。”
“我不知道你们苏家以前因为这个镜子经历过什么,可当初是你自己同意也主动加入了我们,”艾笑抓着她握着的那把镜子,对着丁静雅的背后,“你的同理心就别时不时地出现来拖延进度了。”
“早点结束早点去陪你奶奶。”
“我们都在这里,你怕个屁啊。”
艾笑觉得她的耐心已经是难得的长久了,得亏这是苏明镜,换做别人,她可能要一巴掌抡过去。
“我现在问你,”艾笑挠了挠头,松开了手转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你来,还是不来,不来的话我也可以有别的解决办法,决定权在你。”
赵耀祖觉得自己再挤眉弄眼下去这个局就要塌了,他站在那边一边说教一边抖脚,青筋都快从颈脖处爆出来了。
扭扭捏捏的干嘛呢?!
安平艾笑都没在把强势的视线放在苏明镜身上,但无形的压力比有形的更为沉重。
苏明镜就是觉得,不该这样。
镜子所照射出来的东西会在人心上反映,那种痛苦,就像是强行将别人的记忆抽离甩到那人的脸上,扯开她的眼皮,逼着她往里看。
伤害别人。
苏明镜暗骂了一句,将镜子抹了一遍干净,对着丁静雅,在镜子的背后划上了一道弯曲的图案。
赵耀祖接收到了这边的信号,五个人一起冲到了丁静雅的面前,然后当着她的面,五个人合一,变出了原本的样子。
丁静雅马上就换了表情,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在被人耍,马上就龇牙咧嘴地要把布袋往赵耀祖身上打。
赵耀祖一把将她转过去,扣住她的手,镜子直接照在了她的眼睛里。
丁静雅看见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面前,镜子上有着自己从小到大的样子。
幼年,少年,青少年,现在。
四个影子重合在一起,眼睛里都是红色的,流露着她从来不会流露出来的不甘心。
小时候朋友被定性为会教坏她,硬生生被自己粗鄙的母亲给骂走时,她在背后,心里闪过无数反驳大哭的画面,可她终究没能站出来,眼睁睁看着她的朋友带着满脸的委屈和眼泪离开,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初高中,每一次的准点回家都让她被同学定义为不合群,妈宝女,每一个聚会聚餐她都没法参加,可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里恨得牙直咬,天一亮,掀开被子,她依旧是那个要笑的温婉的好女孩。
大学所有膨胀开的梦想都被一次次的回家给粉碎,所有在学校做出的努力改变在父母面前都消散的一干二净,她不止一次地在脑海里想出一大堆的血腥场面,双手颤抖着想要去厨房拿出一把菜刀,用余生的牢狱来给自己换回一个自由,可她依旧只是掐红了手,笑脸盈盈地对着生她养她的父母笑着说句好。
结婚时,她穿着洁白的代表着圣洁的婚纱,她看着自己笑的见不着眼睛的父母,看着一脸严肃公事公办的丈夫,看着没有任何感情注视着这场本该幸福的婚礼的公婆,她抓紧了婚纱两侧,迟迟不回应该做出的承诺,想着干脆就现在,就当场把脚下那双咯脚的高跟鞋脱了,穿着婚纱,离开这里,像是她看过的电影一样,潇潇洒洒,带着梦幻的色彩。
可她什么都没做,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带上了婚戒。
最能引起她的痛,最让她迟迟留恋不肯离去的怨,从来与他人无关。
她最恨最怨的,是这个二十多年来从来不肯坚持反抗的自己。
那股酸涩与绝望从镜子里传到了苏明镜的心里,她看着丁静雅无神却溢满泪水的眼睛,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悲哀。
最恨的人是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就是现在!”
艾笑一针射在了那个半脱离丁静雅身体的肿包,一身尖叫从肿包里喊叫出来。
赵耀祖接下了昏倒的丁静雅,安平则将门外的三颗银珠召唤了回来,三颗珠子飞在空中,之间的纸线还连接在一起,被他操控绑住血糊鬼,一把用力,将血糊鬼的肉体直接用丝线拉扯断。
血肉被散落在四周,星星点点不可避免地沾染在了那些孕妇的脚边。
安平马上将其中一块血肉压在了古鬼存录中,写着血糊鬼的那一面变得全黑,然后自我燃烧在了书里。
结界自动被解开,所有在场的人也都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开始了之前的活动。
赵耀祖抱着丁静雅离开了这里,安平等人紧随其后。
离开妇产科的途中,一家子人抱着一个孩子,一脸高兴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嘴里念叨着上天保佑,孩子总算是没事可以回家了。
有父亲,有长辈,唯独没有妻子。
艾笑冷眼看了他们一眼,加快了步伐离开了。
丁静雅的魂体正在慢慢消散,真正的脆弱被打开,再加上一直被邪恶之体附身操控的虚弱全都反噬到了本体的身上。
再不做出点措施,怕是要魂飞魄散。
安平正着急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为她做法,前面的苏奶奶就站在那里,和蔼地朝他们挥挥手。
“快进来,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