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傅乐安从手术房出来后,住四交道鬼已经往返一趟了。
带着一身寒冰和腥气。
虽然他极力隐藏,但是衣服下边的小角依旧能看见血迹。
鲜活的,一看就是刚刚才染上的颜色。
他一路追随着傅乐安,走进了他需要住的病房。
住四交道鬼从来没见过傅乐安如此脆弱的样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死去了。
“真是造孽噢……”傅乐安的姑姑看着他止不住的流泪,“这孩子才这么小,以后可要怎么办才好……”
“偏偏就是乐乐伤的这么重,怎么偏偏就是乐乐呢……”
“那个肇事司机呢?抓到了吗?”
住四交道鬼一直安静地站在傅乐安旁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们说到那个肇事司机的时候,他才抬了一眼。
冷漠的,看一个不存在的已死之人的眼神。
“没有消息,”傅乐安的姑父咬牙切齿地说,“那孙子跑的比谁都快,警察那边只是说在找在找……”
住四交道鬼摸着傅乐安的头,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将衣角沾血的地方放在手心里好好蹂躏了一番。
不用找了。
有什么好找的?
住四交道鬼收起了那骇人的笑容,温柔地看着傅乐安。
我是谁啊?我可是住四交道鬼,没有哪个肇事者能从我手里逃脱。
“放心,那个混蛋已经接受了惩罚了,付出了应付的代价。”
“一个喝醉了酒还敢开车的家伙,”住四交道鬼的语气吓人的很,他手放在傅乐安空荡荡的裤腿上,眼神里都是炙热的,要将人燃烧的复仇快感,“生不如死才是他最该有的下场。”
“不用怕的,不用怕,有我陪着你,我可以做你的双腿,一切都会像曾经一样,不会变的。”
“你不会孤单小鬼头,我一直都在。”
等到傅乐安真的有自我意识,实打实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就像大部分被截肢的人一样,傅乐安疯了。
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无法接受现实。
无数次的想要爬下床证明这只是个梦。
无数次的摸着自己的截肢面眼神空洞。
每天都必须服食定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
几天一次的一场大闹都需要强制打上一针镇定剂。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没有人能接近他身边。
住四交道鬼也无法接近。
因为在他醒来后,他彻底看不见他,听不到他了。
什么都没有了。
傅乐安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自我封闭中,可住四交道鬼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就像当初的那一场车祸。
两人的缘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断开。
住四交道鬼说了不会让傅乐安孤单。
可他还是孤独着,没人能陪伴。
傅乐安该出院了,带着身体和心理上的伤。
住四交道鬼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每天都要吃一大把药,看着他从早到晚与心理医生面谈,看着他露出从来没有过的冷漠神情去看着自己的父母。
看着他完全改变,看着他再也不提住四交道鬼这个人。
十二岁就有了一种疏离的沉稳感。
住四交道鬼还是把那个路口当做自己的家,长期常驻。
每次到了没人经过的夜晚和凌晨,他都一步一步走到傅乐安的家里,每天看一眼,护着他。
轮椅被地上的石子卡住,他就趴在地上将石子拿开。
过马路踌躇不前,他就站在最中央,强行使过往的车子放慢速度,等傅乐安安全走过才停止控制。
不愿与人交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他就站在一边,不停地絮絮叨叨,知道傅乐安听不见看不到,也执拗地装作在开心的对话。
傅乐安可能不会再想起他了,即使偶尔他经过那个路口时,眼神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以前经常站着的那一块地方。
他依旧一声不吭,也没再去叫过鬼叔叔。
肯定是觉得自己走了。
毕竟自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住四交道鬼就一直默默地陪着傅乐安长大,他很开心,傅乐安慢慢回归到了他小时候积极乐观的状态,他度过了最灰暗的时光,最终走向了曙光。
他成为了一个人人都知道的励志者,他开始变成一个人人称赞的宣扬交通安全知识的志愿者。
他总是去各地开展演讲,但最后却回到了这个他们相识的路口,长期待在这。
路口成为了他严加看管的地方,十年,整整十年,这里成为了最安全的路口。
傅乐安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
住四交道鬼经常一个人坐在绿荫下,看着傅乐安宽厚的肩膀,觉得他可以就这样看着傅乐安顺遂一生了。
可为什么命运又开始作弄人?
路口这片地方突然变得不安宁,像是被诅咒了一样的开始发生事故。
还次次都差点让傅乐安再次出事。
住四交道鬼怕极了,他希望傅乐安以后都能像他的名字一样,快乐平安,而不是一直处于这样不确定的危险中。
所以在这个路口,他花费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更严苛的手段去对待那些肇事者。
一点点不对头他就会采用手段来进行惩戒。
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所以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看起来很普通,”艾笑站在离傅乐安最前面的位置,仔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唯一不普通的只是太过热心。”
“相当的热心,”苏明镜站在艾笑右边,看着他不急不缓自行推着轮椅往前走,身子板坐的极直,“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弄成这样,不会是住四交道鬼造成的吧,” 苏明镜惋惜地说,“住四交道鬼,不是会造成车祸吗。”
“不,绝对不是,”赵耀祖边走边说道,“那股执念与恶意无关,如果没搞错的话,我更觉得是……”
“守护?”
赵耀祖不敢肯定。
“等等,”安平一直没吭声,听着几人有几句没几句的聊,就在快要转弯往那个事故现场走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鬼怪的存在,一把伸出手臂,将几人拦了下来,“有鬼怪的气息。”
“住四交道鬼。”黑无常闭眼猛吸了一口,“这味道就是他。”
“黑白无常!”
安平啧了一声,两人根本没有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说都不说就冲了出去,一个镰刀挥在了住四交道鬼的前面,阻止了他刚要离开的步伐。
“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住四交道鬼站了起来,右脚磨了磨草坪,恭恭敬敬地问道。
“住四交道鬼,古鬼,”安平等人跟了上去,在后面对着他开了口,“超越界限,罔顾人类性命,肆意剥夺不该死之人生权,你可承认这是你犯下的罪?”
“这是他们应负担的代价,”住四交道鬼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安平,眼神里好像透过他再看一个更远的人,“安大人是要记录对吗?我听闻过你安家的本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我。”
住四交道鬼无谓的摇了摇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吧,要怎么做,悉听尊便。”
“这位倒是不麻烦人,”赵耀祖嗅了嗅这边的味道,看向住四交道鬼的眼神坚定了几分,“你听过安家的看家本领,那你可知道你老老实实被这样登记在册的后果?”
“不过是接受审判罢了,能有什么?”住四交道鬼看向了赵耀祖,有点讶异,“怎么?现在古鬼界还可以这样与那边的人共事了?” “你脚边一直在蹭什么?”艾笑对着住四交道鬼勾了勾手,“你都这么随和了,审判都大方接受,让我们看看你脚下有什么应该没问题吧?”
她微笑着,歪着脑袋,很‘天真’的指着那块地方不动。
嘀——嘀——嘀——
“疯了吧?!站在那里做什么?!想被撞死吗?!”
一辆电摩以明显的超速速度从艾笑旁边窜了过去,一闪而过的风力大到足以让她脚步不稳地晃荡两下,险些撞进马路中央。
安平眼疾手快将艾笑稳住,冷眼看着住四交道鬼。
住四交道鬼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安大人,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爱恶作剧的小鬼罢了,操控人这档事我可做不到。”
说完就看向了男人那边,看着他和交警耍皮赖嘴。
“干什么!快出去!这里被封锁了!没看到前面的标牌吗?!车子不能进来!绕路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开电摩的男人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点头哈腰地倒车离开了这里,“眼神不好,没看到,走了走了,这就走。”
“这混蛋真踏马瞎,”苏明镜忍住想要冲过去破口大骂的躁动,盯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看不见这里有个被他的电摩伤到的人吗?”
“看不见?”住四交道鬼仿佛听到了笑话一样,“别逗了小姑娘,他们哪是看不见,他们是勇气可嘉什么都不怕……”
“这些畜生什么都不怕……”
“还收不收我啊,不收我我可就回去了,”住四交道鬼主动向前,站在黑白无常和安平中间,前后两头看了看他们,“或者有什么事,要问,就请大人快问吧。”
“你是……”艾笑挣脱了安平的怀抱,怀疑地看着住四交道鬼,“赵耀祖说的那股执念力就是你吧……傅乐安身上的那股鬼怪味,你一直跟着他,你去过天使医院?”
“你见过谁,又被告知了什么?”
像是特意在等他们一样,问的问题说的话也像是提前预知了他们的目的。
恰好傅乐安也一直徘徊于住四交道鬼长期驻守的路口。
恰好傅乐安回到这附近后住四交道鬼也出现了。
艾笑怀疑的目光渐渐变得肯定,住四交道鬼也看着艾笑渐渐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果然,你这个丫头才是棘手的,敏感的可怕。”
“我是见过某个人物,在跟着……他,的时候,遇见了那个人。”
住四交道鬼弯了弯嘴角,“所有事都如他所说,循序渐进地在发展。”
“是那个人吗?”黑无常露出了深思的眼神看向安平,用镰刀勾住了住四交道鬼的脖子,“安家那位。”
“是也不是。”
住四交道鬼看着悬在脖子上的那把锋利的刀,更是无所谓了,他用带着笑意的眼盯着黑无常和安平,“我这没有结界,拘魂鬼的所在地在城市最北端的那片古坟中,找到特定的坟墓,你们就找到了你们要找的人。”
“我主动过来入你们的套是为了一个交易,听好了,接下来是他要对你们说的。”
“我想要构造一个善恶分明的世界,善者得到应有的嘉赏,恶者受到应得的惩罚。” “我要人心永远向阳,善恶永远分明。”
“看谁呢你?”
明明刚开始是打量着安平与黑白无常,在说道转达原话的时候,住四交道鬼就开始把视线转移到艾笑身上,眼神透露的讯息让人觉得极为不舒适。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明镜甚至产生了生理性厌恶,站出来完全挡住了艾笑。
“我只是照着那位所说的来做,也只想让你们快点下决心,”住四交道鬼主动把镰刀往自己脖子上逼近,瞬间就划出了一道血痕,“杀,或是记录,悉听尊便。”
“交易是什么。”
安平逼问道,“不是什么都能问吗,交易的具体内容,还有那个人的具体位置,告诉我。 ”
“这两个内容,我可不能说。”
安平在他身侧施加了两个强力结界,让住四交道鬼内脏都受到了挤压。
“再不说,你知道有多难受的。”
“哦,”住四交道鬼咧开了嘴,露出被喉咙里涌上的血染色的一排牙,“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艾笑想着刚刚住四交道鬼传达的原话,心乱如麻,她拉走了苏明镜,烦躁地围绕着几人走来走去,最终停在了住四交道鬼最开始站着的地方,脚尖点了点那块杂草明显错乱的地方,“随你说不说,我也没兴趣。”
“我更有兴趣的地方在这。”
她一脚踢开了上面的草,粗暴地扒拉着下面明显松动的土壤,然后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住四交道鬼的神情。
然后她露出了和他之前一样的相似的笑容,嘲讽着他,“怎么办,我的耐心等不了太久。”
“魂珠,”赵耀祖蹲在那块地方前面,随手拿了根树枝把那未知的东西扒拉出来,“嘿哟不得了,这魂珠够晶莹剔透的。”
他将那颗雪白到几近透明的珠子握在手里观摩了一下,然后扔给了安平。
“这家伙拿命在做交换,这可有意思了,”赵耀祖擦了擦手上粘上的土,“要不要去问问那位热心的傅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