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正如苏爷爷所说,他没有骗艾笑,苏明镜在周末过后的三天就回到了学校。
老师和同学都说她是大病了一场,现在病好了,就回来了。
艾笑拿着她所有存下的零花钱,去外面买了很多东西,好看的本子,发夹,贴纸还有铅笔,好吃的糖果,辣条,全都塞进了书包,主动去找了苏明镜,想把这些都给她。
包里面还有一封五页纸的信,都是艾笑写给苏明镜的。
苏明镜看起来消沉了很多,脸色都格外惨白,一直挂着的笑容也都消失不见了。
艾笑主动来找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我……”艾笑看到了她的举动,眼眶马上就被泪水覆盖了,“对不起。”
她深深地对着苏明镜鞠了一躬,把书包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塞在了苏明镜的怀里,一声不吭地就跑走了。
不管苏明镜究竟做了什么反应。
两个人尴尴尬尬的一直持续了一个月,苏明镜才在一天阳光正好的时候,又主动过来找了艾笑。
手里还拿着两根超级巨大的棒棒糖,塞在了艾笑的手里。
“你这是什么啊?!”苏明镜强硬地把糖果塞过去的时候,发现了艾笑缩在袖子里的手,手背上全都是刀痕,一道一道的,很长,很多都结了痂,“艾笑你牛了啊?!你自残?!”
“嘘!”艾笑一手抓着棒棒糖,一手捂住了苏明镜的嘴巴,“别……你别……”
“你搞什么啊?!疯了?”苏明镜也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会把别人吸引过来,她压低了声音,把艾笑的手拉到了眼面前,“你干嘛?!怎么了这是……”
“你原谅我了吗?”
艾笑可怜兮兮的又挂上了泪水,眼神里满满都是愧疚和不自信。
苏明镜瞬间心软了,她主动抱住了艾笑,这才发现艾笑也瘦了,以前还肉呼呼的身子现在只剩下了皮包骨。
“又不怪你,你拦住了我,我没听……”
“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不该这么不懂事儿,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对不起,呜呜呜呜啊啊,对唔起……”
“没事啦,没事……呜呜呜呜呜真的没事……”
两个孩子就在学校门口抱头痛哭,哭得惊天动地。
之前种种的不愉快都因为这次事情给化解了。
之前的改变和不合都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在一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还是以前的她们,小小年纪,容易过去。
两个人也再也没有提过任何有关于鬼的事情。
艾笑也没对任何人说过,从那天以后,她就经常会梦到关于鬼怪的噩梦。
两个人就还是这样一直相处了下去,度过了‘七年之痒’。
期间苏明镜不再那么大大咧咧爱冒险了,也会认真沉下心来读读书。
而艾笑也不再那么畏畏缩缩,可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生起气来能把人闹死,安静下来又与世隔绝爱答不理。
偶尔一时的自虐行为也一直持续了下去,每次艾笑出现这样的行为的时候,苏明镜都要担惊受怕好一段时间。
可她阻止不了。
相安无事四个字说来简单,但从他们正式成为初中生后便好像与她们两无关了。
苏爷爷去世了,无病无痛,自然地走了,苏明镜因此大哭了三天,整个人越发憔悴了。
艾笑又变了,不再那么闹脾气,变活泼了,变爱笑了,但阴郁起来的时候也越发严重了,整个人开始恍恍惚惚的。
直到有一天,苏明镜发现她手臂上的伤口不再是浅浅一道,她才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告诉了艾笑的父母,艾笑去了医院做了检查,轻度的躁郁症。
躁狂抑郁症,简称躁郁症。
躁狂抑郁症是一种以情感的异常高涨或低落为特征的精神障碍性疾病,其病因尚不明确,兼有躁狂状态和抑郁状态两种主要表现,可在同一病人间歇交替反复发作,也可以一种状态为主反复发作,具有周期性和可缓解性,间歇期病人精神活动完全正常,一般不表现人格缺损。
小学的时候就有体现了,只是没人在意。
确诊的那段时间艾笑休学了,因为需要住院和治疗。
艾笑的父母为她花了一大笔钱,给了她一个单独的病房,苏明镜有事没事就来看看她。
可苏明镜因为苏爷爷的去世耿耿于怀,所以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两人经常聊着聊着就不欢而散。
艾笑受不了医院的环境,受不了见不到人的痛苦,受不了一直不停地吃药,她开始封闭自己,整夜整夜睡不着,什么也吃不下去,也越来越瘦了。
她回家了,选择了保守治疗的方法。
苏明镜是唯一陪在她身边的朋友,因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个病,只觉得艾笑是个奇葩,是个脾气不好不容易相处的人。
起初苏明镜知道她得了这个病,只觉得心疼。
心疼艾笑,心疼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一直都没有发现艾笑变化的根源和问题在哪,可事已至此,所以苏明镜要开始好好照顾她。
要照顾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要体谅她的痛苦她的敏感她的不安,要哄她开心哄她入睡哄她吃药,给她带来世界的光明。
要一直强烈地表达自己的爱,告诉她,她很爱很爱很爱她,承诺会一直陪着她。
要无怨无悔,不能表达一点点疲累的情绪,要一直阳光向上。
要忍受艾笑的自虐,自暴自弃,和无止境的悲观理念。
要理解她无时无刻的崩溃大哭。
要克制自己的脾气。
苏明镜做的和她父母没有差别,全身心地陪伴在她身边。
可苏明镜的阴影还没过去,她觉得苏爷爷如此早年的去世都是她的原因。
艾笑的梦是对的,那个场景是真实的,但远不止于此。
苏爷爷拿了自己的部分寿命换来了苏明镜的安全和阴阳眼的关闭。
苏家是个被诅咒的家族,隔代隔辈就会出现一个有鬼缘的子孙,如果无法处理好,便会一生苦难,被鬼纠缠。
苏明镜轮到了这样的命运。
心中的苦痛无法诉说,这样的冲击只能永永远远成为一个秘密被藏着。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快抑郁了。
可不能说。
“我和你说啊,今天那个老师布置的作业实在是太傻了,我的天啊,完全不知道要怎么下笔你知道吗?”苏明镜赖在了艾笑的床上,一边啃苹果一边侃侃而谈,“她叫我们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一天,我的老天爷啊,这怕不是小学作文来的哦,这怎么写啊,我的一天不就是上课上课上厕所吃饭上课上课下课吗?还能怎么写?而且……”
巴拉巴拉地说个没玩,因为一边吃一边说的原因,嘴里会发出些嚼东西的声音。
艾笑一开始还笑嘻嘻地听着这些无聊没营养但就是好笑的事,可慢慢的,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苏明镜嘴里的声音突然被她的神经放大了,那种额外的声音让她开始变得烦躁,心里压抑着一股火,噌噌噌地想往外冒。
脸色已经明显不好了。
“怎么了宝贝儿?”苏明镜说着说着就发现了艾笑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艾笑怔了一下,随即笑道。
可手上还是抓紧了被单。
苏明镜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几乎是一眼,她就看到了艾笑藏起来的动作。
她没再吃东西了,也把放在床上的课本都拿了下来。
苏明镜侧身坐在艾笑身边,靠在她的肩膀上,抓着她的手,“说说呗,怎么了?我们这关系你还需要纠结啊?说吧说吧,我可是致力于当知心小姐姐的人!”
艾笑依旧没有说话。
但身体僵硬的很。
明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是当她靠近过来与自己零距离接触的时候,她从内心产生了一种抗拒心理。
好烦。
好讨厌。
离我远点。
“说说嘛,没准我可以帮你呢,快点快点!”苏明镜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她拽着艾笑的胳膊,撒娇状地一直纠缠着她。
一下两下,艾笑依旧笑着。
三下四下,艾笑的笑容逐渐消失。
五下六下。
“你好烦啊!你能不能别吵我!一天到晚吵死了!”艾笑没憋住自己,一手甩开了苏明镜。
苏明镜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直接被掀到了地上,撞到了头。
头上马上就肿起了一个包。
“不是……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踏马都知道!”艾笑又开始哭了起来,她站在了床上崩溃状的大吼大叫,“我有病,你要无时无刻地照顾我的情绪我的感受,你要天天来陪我,你必须得这样,因为我有病!”
“可我烦!我想一个人待着!我要一个人静静!我不需要你们!你们谁我都不需要!”
“我知道你们只是可怜我!我不要你们的可怜!”
“滚开啊!烦死了!全踏马给我滚开啊!”
苏明镜还来不及反驳她,艾笑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独角戏里,越说越激动,越说爆发的就越厉害,她从墙角靠床的地方拿出了一把刀,眼看着就要往手腕上划。
苏明镜直接扑了上去,开始抢夺那把要命的刀。
“你放开!你为我好你就让我划一刀!就一刀!”艾笑叫的嗓子都开始哑了,她边哭边叫边使劲,刀一直就架在手腕上方几厘米的地方,迟迟未能下去。
“我为你好就不会让你划!”苏明镜急的汗都滴下来了,艾笑的力气太大,她只能做到持平,可完全无法拿开。
“让开啊!让开!”
艾笑受到的阻碍越来越大,情绪也越发无法控制,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那把刀就直接被她挥了出去。
刺在了苏明镜的手臂上,一整道划痕,不深但长,渗着血。
苏明镜这下真的吓坏了。
心理沉重的压力和手臂上传来的痛苦,她也开始崩溃大哭了。
她对着呆愣在床上的艾笑骂道,“你行啊!你够可以啊艾笑!你疯够了没有?!”
“我踏马苏明镜就是犯蠢!我就是可怜你!不然谁踏马愿意管你啊!”
“你要一个人!你不想别人同情你!你要我滚开!那你就别做出那种求助的事儿啊!”
苏明镜哭得整个眼睛周围都瞬间红了。
“和你踏马这么多年,你就算病了疯了我都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样不就是在求爱在呼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就算踏马得了病你还是没变!”
“要不是把你当朋友我愿意在这里没有尊严的伺候你吗?!我心疼你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啊!”
“我知道你生病了!我知道你控制不住!但你总有正常的时候吧!你想想我啊!你想想我!”
“我爷爷死了!我很压抑!谁来管管我啊!”
“艾笑你真踏马够了!”
苏明镜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蹲了下来,抱头痛哭,惊慌失措。
两个人都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身体都在颤抖。
可她们没有拥抱了。
“对不起,呜呜呜呜呜对不起……”
两个人都在说着对不起,分不清两个声音。
“我累了……艾笑,对不起,我真的踏马累了……”
“这是怎么了?!我的天啊明镜?你的手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艾笑的父母下班回来后就听到了艾笑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个人急急忙忙冲过来后,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
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皱成一团,艾笑窝在里面哭得泣不成声。
地上全都是散落的书本,书本上星星点点沾着血迹,半个苹果还滚落在地上。
苏明镜蹲着,窝在一角,也在抽抽噎噎的哭,手上的那道口子还在不停地渗血。
她被送进了医院,缝了十几针,留下了伤疤。
苏明镜再也没有去过艾笑家里了。
艾笑也没再找过她,但主动提出了再去医院治疗的意愿。
两条本来相交于一点的线从那个相交点开始又往另外两个方向走去,渐渐变为了两根越走越远,永远回不了头的新的平线。
再也没有了联络。
不知道彼此的未来,不知道彼此的状况。
成为了曾经最熟悉的陌生人。
直到今天,命运又一次推动了她们两的邂逅。
但这一次的邂逅,伴随着的,又是另一个无法说出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