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行似是看出了秀荪内心的想法,面上现出一丝窘迫,人家毕竟是救命恩人,他觉得有点底气不足。
可是想到上次这小丫头落荒而逃的小模样,立刻又抛弃了窘迫,露出得意的微笑,她上次不是不承认吗?不是假装不认识他吗?这会子又来冲恩人啦,哈哈哈,想得美。
秀荪见他又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得意,就知道他不打算承认了,气得更加用力撅嘴。
却惹得徐景行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下巴,“这都可以挂油瓶了。”
秀荪不是徐景行的对手,气得转过头去,看见一脸高兴看着他们的陈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所有的怒火和委屈都冲陈叙发去。
“你这个做爹的到底有没有良心呀,灵卉在家里想念你,你却只顾和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相会,要是灵卉知道了,还不知怎么伤心,你让她怎么看待你这父亲!”
听了秀荪的指责,陈叙刚刚舒缓的神色,又沉郁下去,眉头紧咒,痛苦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秀荪看着她这死样子就心烦,怒火滚滚往上翻,此刻更像是泼了一勺热油,她恨不得跳起来,指着陈叙的鼻子骂道,“你也是个读书人,竟然自甘堕落,流连烟花之地,你不要脸,我家灵卉还要呢,丧妇长女不娶,灵卉已经很艰难了,你叫她以后怎么办?你为她想过吗!”
秀荪眼看着手指都要戳到陈叙脸上了,徐景行见势不妙,赶紧起身一把将秀荪拉到自己跟前。
陈叙托人带信约他在这里见面的时候,他也很是惊讶,后来知道了原委,也就可以理解,可是,秀荪还是个小女娃,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对她说的。
秀荪却依然平复不料,暴怒着还要往前冲,徐景行只好横着手臂握着拳环住她的腰,将她圈在肘弯里,低声劝道,“他好歹是你长辈,世家小姐哪有你这么目无尊长的?”
秀荪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流出了眼泪,声音也跟着含混起来,她依然瞪着陈叙,“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无论身边的人照顾多周到,孩子心里最想念的还是父母。”
眼泪从她眼眶溢出来,汇聚在下巴上,滴落在徐景行的袖子上,斑驳的几点。
秀荪有些恨自己,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话本里讨人厌的白莲花,可是,一想起这个,她真的很难过,小时候也常常觉得自己很没良心,皇祖母对她那么好,把她当眼珠子来疼,她却还是常常想起爹娘,觉得他们要是都活着就好了。
如今她见到灵卉想爹爹总是哭闹不肯睡觉,也在心底骂这个小没良心的,可她了解那深切的遗憾,一想起柯敏死的那么惨,灵卉这么小就无依无靠的,心底就彻骨地疼,她心底明白,就算自己把灵卉当成亲生的闺女来照顾,也不可能给她更多安全感,因为别人给的爱都是恩义,只有父母的爱才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她明知这么冒失独闯青楼很冒险,很冲动,却还是来了,因为内心的怒火已经排挤了一切的理智,她就是要在这青楼之中,将这禽兽不如的人狠狠骂一顿。
如今,出了半口气,头脑得以进入清风,她也有些分不清,此次前来,是为了灵卉,还是为了柯敏,还是为了她自己。
也许曾经孤独成长带来的空虚渐渐转化成了愤怒,如今又带入了灵卉的角色里,她站在灵卉的角度控诉,也是在为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发泄。
那对没有缘分的父母,他们的离开都是天意,可她还是忍不住恨他们,无论如何,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对面的陈叙一脸生无可恋,仿佛全世界都在和他过去不去,都亏欠了他,可是灵卉呢,灵卉招谁惹谁了?
秀荪猛推徐景行的手臂,想要挣脱,却听见耳边徐景行痛呼了一声,顿时清醒过来。
赶紧跳开去看徐景行。
只见徐景行捂着手臂,抿紧了嘴唇。
“你怎么了?”秀荪难掩关切,这才发觉,他也许小臂上有伤。
不过一瞬,靛蓝色锦缎的袖子里浮出几点血迹,明亮的灯光下,殷红殷红地,看着都疼。
秀荪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去掀他袖子,袖子里是白绫缎中衣,再掀起一层袖子,就看见了裹伤口的纱布。
秀荪立刻自责,方才也是徐景行用这只手提起了自己,她却四肢并用胡乱踢蹬,估计那时候他伤口就裂了。
最近她在暗中练习功夫,想把前世的武艺捡回来一些,力气大增,方才盛怒用了全力,致使他的伤口完全裂开了。
“我没事,小伤而已,前几天倭寇来犯,不小心被叮了一下。”他语气平静淡然地叙述着,却见着爱胡闹的小姑娘满脸心疼地望着他,心底熨帖,心想这小丫头还挺有良心,又多说了两句,“打了胜仗,人人都有功。”
秀荪并没有松口气,她才不管立功不立功,那是皇帝的事儿,多大的功劳都有可能一笔勾销,有时候还要倒贴命。
她只顾着抬手去扒那纱布,“快拆开给我看看,你伤口绽开了,要赶紧重新包扎。”
徐景行笑着摆手道,“别着急,吩咐外面去准备,这会子拆开了纱布也没办法换药不是?”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一点也不疼,还给秀荪倒了一碗茶。
秀荪接过那青瓷茶碗,捧在手里,并不喝,这茶已经冷透了,她却有些舍不得放下。
正在这时,一个素雅裙装的女子从里屋屏风后面出来,她身着月白色杭绸窄袖褙子,纯白挑线裙子,通身没有刺绣,头发挽了个堕马髻,松松的,也没戴个簪子,脸上也不施粉黛,与这屋子里华丽的装饰格格不入。
她见徐景行露出裹着纱布的手臂,纱布上还透着血,吓了一跳。
正要去吩咐准备金疮药和纱布,却被徐景行制止了,“不碍事。”
“砰……哗啦。”他话音还未落,就听见身边瓷器碎裂的声响,秀荪手里的茶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还弯着身子伸手去碰那碎瓷片。
徐景行赶紧制止了她,却还是晚了一步,秀荪的手掌已经被瓷片割破了,右手的手掌上划了个深深的口子,正往外呼呼冒血。
他吓得赶紧去捉住秀荪的手,“别怕,包扎好就不流血了啊。”他紧紧掐住了秀荪的脉搏,有点担心这伤口太深,伤到主要的血管了。
平日里爱胡闹的小丫头这会子却没有吓到,只是低低埋着头,“嗯”了一声。
她没有看到,秀荪低垂的脸上,那双茫然空洞的眼睛,方才的那茶碗并不是掉在地上摔碎才割破秀荪的手,而是她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生生捏碎才掉到地上的。
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因为她太意外了,她认识这女子,她叫莹儿,是柯敏的贴身大丫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