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时,早晚温度不同,而地处雁西庄这样的山野之地,早上还能看到雾气勃发,晚上又能看到夕阳漫天,流动的空气带着丝丝缕缕灵气,呼吸一口气让人五脏六腑收益,让人心旷神怡。
景荣大长公主年前一直在自己的庄子上度假,过年时才回安侯府,其后因为孙媳妇怀孕,这才没有离开侯府,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她坐镇,孙媳妇还是出事了,是以她在京中已经呆了快半年,实在有些憋闷。
看到这青山绿水,大长公主心情极好,此时这片临水之地就只有大长公主和平阳太妃两人,各自的丫鬟恭敬地站在五米之外。
“明秀今日倒是偷了懒,早晨如此好的景色,错过了可惜。”大长公主笑着说道,目光落在水面上飘着的大团荷叶,看样子离开花之日不远矣。
“这荷花快开了吧?倒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只怕等我们离开,它才会开花。”
平阳太妃温和一笑:“姑母若喜欢,多住几日,侄媳很是欢迎。”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大团簇拥在一起的荷叶上面,漫不经心地道:“我一直都很佩服姑母,只是姑母在姑父离世之后,就一直心灰意冷,这要不是世子妃有孕,只怕还留不住姑母。”
“安侯府好歹是姑父留下来的传承,姑母为何一直让其处于这般尴尬的境地?凭姑母的心智手腕,向前一步也不过是信手拈来。”世人都说景荣大长公主和周驸马伉俪情深,平阳太妃也是多见姑父姑母相处时,两人之间那脉脉温情,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是与她无关,她便没想着去探究。
“我老了,没那个心思,况且雏鹰总要离开父母的翅羽,才能展翅高飞,我护不了他们一辈子。”景荣大长公主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人各有志,平阳这个侄媳妇她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欣赏的,只是过犹不及,尤其是平阳似乎没有想过未来某一天她不在了,她一直护在羽翼下的儿子孙子又该何去何从?
平阳太妃狐疑地看了一眼姑母,还在琢磨下一句话,就见忠勇侯夫人和陈大夫人相携着来到,忠勇侯夫人比较富态,陈大夫人从年轻时就长得瘦小,现在老了,依旧瘦弱,两人走在一起完全是一胖一瘦两个极端。
“大长公主,太妃,你们起得还真早。”忠勇侯夫人走起路来虎步生威,笑起来一脸和善,陈大夫人也是笑言,“今日起晚了,来到雁西庄这里,倒是把人养懒惰了。”
平阳太妃抿唇一笑:“你们还不晚,还有人比你们更晚呢!”她那表妹一向是惫懒之人,倒是林老夫人向来早睡早起,看她那样子,实在不像半年多前太医诊断病体缠身之人。
说说笑笑间,南安太妃和艾草相携着走来,这下六人到齐了,想到明日就是最后一日,大家神色都有几分不舍。
远离京中的纷纷扰扰,寻得心里的安宁,大家各有感触,只是生在尘世间,割舍不下太多事情,总是要回那个是非之地。
南安太妃昨夜收到家书,只是家书内容着实让她心中有些不快,不过神情上并未表现出来。
艾草心情倒是极好,哪怕明日这次有点没来头的踏青会结束了,她也不会觉得惋惜,反正她要是想出游,随时都可以。
不一会,许多年轻男女就从雁西庄出来了,艾草几人从不管束他们的行动,是以这趟出来,好些人玩得忘乎所以。
尤其是这些女子!
林暖自从和万妙娘熟悉之后,两人就成为小伙伴,都让万妙娘忽视了郝定已经有三次没找她,白天和朋友一起玩,她没放在心上,只是晚上临睡前才想起,昨夜万妙娘就想着等白天去找郝定问一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自从被叔母教训过,她那些医药上的手段不能用在朋友身上,是以林暖还真不知道怎么找郝定,挠挠头,两人相顾无言。
这时,顾城从旁边的山坡上跑了下来,看他那踉跄了几步,差点没滚在她们面前。
“顾城......”林暖记得他,知道他是郝定的其中一位哥哥,不过她话才说一半,就见从顾城刚跑下来的山坡上出现一道身影,她提着裙子咬着唇死死地盯着顾城,看神情别提多委屈了。
顾城有些懊恼,他们一向奉行低调,哪怕是出来相亲。他也是选中了一位女子,打算凑上前讨好一下,结果那边还未有结果,就招惹这位坦诚她最喜欢有酒窝的男人的女子。
“你跑什么跑?”云寒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踩在山道上,边走边说,“顾城,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都追你好几天了,你倒是给个准话呀,回京之后我与我爹娘一说,他们准答应,到时候你直接找媒人上门提亲就是了。”
顾城没理会她,直接看向林暖和万妙娘,问道:“林姑娘,万姑娘,两位叫住我可是有什么事情找我?”
林暖和万妙娘还未讲话,云寒已经跳脚般地飞跑过来,护在顾城面前,怒瞪着林暖和万妙娘:“这是我看中的人!”
顾城被羞得脸红,林暖和万妙娘相视一眼,两人木然道:“对,你的人!”
云寒挺满意的,拍了拍手:“现在允许你们讲话!”
万妙娘咳嗽一声,林暖点了点头:“顾城,知道郝定去哪了吗?他已经消失一天半了。”她的目光落在万妙娘身上。
顾城竟然懂了,点了点头:“你们先回草地那边,这边有些偏僻,不是很安全,我回去把郝定抓出来。”走了两步,他还是回头交代了一声:“云姑娘,你也和她们一道回草地那边。”
万妙娘脸红了起来,云寒虽然没清楚来龙去脉,但是也看明白了几分,心里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两位姐姐好,小妹姓云,闺名单字寒,今年十七岁,不知两位姐姐如何称呼?”
林暖看了她一眼,最后虎着脸道:“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可以。不过妙娘还不满十六岁,比你小。我姓林,闺名单字暖,她姓万,闺名妙娘。”
云寒扑哧笑道:“那我就叫你万妹妹。”她目光明亮地看向万妙娘,让万妙娘没法拒绝。
万妙娘点了点头,爽快地道:“云姐姐。”
林暖挑了挑眉:“那我叫你小寒,这才好听。”
往回走的路上,云寒还不忘打听,“你们要找那位郝公子为何要问顾城?”话音落,云寒就想起来了,她只知道顾城是孤儿,被人收养,与一群兄弟长大,灵机一动,“是顾城的兄弟?”
这个林暖和万妙娘倒是点头应承了,只是也没有多说顾城他们兄弟的事情,她们知道的也有限啊。不过这一路回草地的路上,林暖和万妙娘倒是与云寒相熟了,秉承着有中间的纽带,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倒是相处得很不错。
万妙娘知道云寒竟然因为顾城的酒窝喜欢上他,有种眩晕的感觉,云姑娘怎么也是大官员之女,怎么敢倒追男人呢?
林暖却非常佩服,她追求男人被叔母狠狠教训了一通,都是追求男人,云寒同样是死缠烂打的方法,怎么就比她的有效果呢?
回到草地上,这会并没有太多人,大部分人都跑出去爬山,还能听到四面山林里的喧闹声。
顾城把郝定从房间里提溜出来,一路走一路教训,“十一,你再这样,别怪七哥我动粗了哦?”
郝定幽怨地看了七哥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七哥,你说我要是不久于人世,我是不是不应该拖累人家姑娘?”
顾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你是大夫,你知道自己得绝症了?”
郝定憋了口气,没憋住道:“我不知道啊,还记得一年前从太医院离开的蒋老太医吗?他离开前偷偷摸摸塞给了我一张药方,说是保养身体的,让我有时间抓来吃。”
顾城本不当一回事,一听这话,就不得不重视起来,“蒋老太医在太医院医术确实了得,不过你也不能听风就是雨,这事儿等回京再说,现在你不能让人家姑娘伤心。回京之后,找太医看一看,若是太医宣布你得了绝症,七哥我亲自上人家姑娘家赔罪。”
郝定不得不屈服于七哥的淫威,不过七哥说得非常有道理。
顾城虽然说得轻松,但是心底却沉甸甸的,十一不会有的放矢,这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何以现在才想起?
不过两人很快收敛好情绪,来到正聊得高兴的三个姑娘旁边。
重色轻友!!!林暖郁闷地看着一左一右两个人,顾城和郝定出现,这两人就抛弃了她,还要她打掩护!
不过她倒是兴致勃勃地观察这两对男女,万妙娘和郝定两人都颇为羞涩,而云寒和顾城,云寒简直是就像她在苗地看到的那些胡彪的苗女一样,盛气凌人,而顾城看起来气势就弱了许多。
林暖总觉得很是奇怪,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若是艾草知晓,会告诉她,傻孩子,顾城和郝定都是演戏的好手,这两对人之间,看似是女方占据上风,但是从头至尾都是男人在牵着女子的鼻子走,一切都未离开他们的谈话节奏。
“万姑娘对不起,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一直没想通,抱歉让你担心了。”郝定非常愧疚地道,这话倒是真话。
万妙娘脸上浮现一层担忧之色:“那你现在想通了吗?”她本来想问,你想的事情是否关系到他们两人,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郝定苦恼地摇头:“没有。”片刻后,他又道,“回京之后我到你家找你时告诉你。”
万妙娘立时垂着眸脸飞红霞,郝定咬着唇,心里很是懊恼。
这是林暖左边发生的事情。
云寒就像是恶霸似的,虎视眈眈地盯着顾城,“我们已经认识两天了,我刚才的提议,你到底答不答应?”
顾城有些无奈地道:“云姑娘,我无父无母,虽然有师父和一群兄弟,但是真的很穷。令尊令慈真会看中我?”
云寒眼睛也不眨一下地道:“没问题啊,我娘这次让我出来就是让我自己选择一位如意佳婿。至于家财的问题,我娘说了我出嫁时陪嫁很多,就我们两个人过日子花一辈子也花不完。虽说靠妻子起家有些吃软饭的嫌疑,就不知你会不会觉得丢脸?”
“还是你看不上我?”云寒盯着顾城,目光清澈,又带着几分泫然欲泣的样子,好似下一瞬顾城拒绝了她,她就能哭出来。
能屈能伸,真豪杰!
顾城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又是带着几分无奈道:“回京之后,我先找令尊结识一下。”他若是没记错,云姑娘父亲工部左侍郎云勇,人称奇思妙想,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位居左侍郎,而且全靠他自己奋斗出来的,不得不说云大人是官场的一朵清奇之花。
云寒立即破涕为笑,林暖都有些惊讶,这速度太快了,就这样就结成一段姻缘?
好么,人家成双成对,下午林暖就只能单着了。受到云寒的启发,林暖把接下来的时间都放在观察这些京中大家闺秀身上。
然后林暖又看到熟人成双成对,划船的那不是郝定的十哥吗?那个大块头和一位娇小的姑娘,两人笑得很傻。
马路对面,一脸高冷样子的娃娃脸少年,那是郝定的四哥,他闲庭信步地往山下来,倒是后面跟着一位艳丽的女子,她的表情很丰富,死死地盯着前面男人的背脊。
方才她转悠的时候,还看到了郝定的六哥和一个女子前往花海那边去了,这名字与郝定六哥倒是一模一样。
托着下巴坐在椅子上,林暖眼神涣散无光,清芊见状,颇为担心道:“姑娘,你别担心,等回家之后,老太太和太太会重新告诉你京中的很多事情,你很快就能赶上她们。京中的大家闺秀都是从小从各个方面开始教导,规矩礼仪样样到位,姑娘以后也会和她们一样厉害。”
林暖死鱼眼睛,捧着下巴幽怨地看了一眼清芊,一股可怕的感觉袭上心头,她以后的日子是不是要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因为第二日下午大家便要回京,傍晚时分,雁西庄的晚宴便在草地上举行,各种美食齐齐上桌,尤其是大厨现烤的各种烤肉,肉香飘糜,直接把还在外面玩得流连忘返的少年少女吸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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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之后,京中的天气一下子就变得热了起来,唯有一早一晚才有丝丝凉意。
自从张氏出月子之后,红叶便把府中的事务交给了张氏,至于王氏,她现在忙着呢,而且府中管理规则改了之后,她根本捞不到油水,所以这中馈不要也罢。
这会半下午了,红叶在园子里散步,不免想到艾草,知晓她与南安太妃诸人度假去了,还领着一帮子未婚男女,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二爷,小心,别摔了三爷。”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有惊慌的说话声,又听到,“我怎么会摔了弟弟?别小看我!”
这是贾珠的声音,他每天雷打不动都要跑去东院看弟弟,而他八月份满三岁,一向认为自己是大人,弟弟这么小,怎么会抱不动?
“二爷,三爷看不到太太,他会哭的。”奶嬷嬷和丫鬟围着贾珠团团转,双手还要拖着贾珠手里的襁褓。
贾珠小大人似的叹气道:“弟弟怎么那么黏伯娘呢?我看不到我娘也不会哭啊!”
“二爷,三爷还小呢,还不到两个月。”奶嬷嬷小心地说道,半蹲着身子,“二爷把三爷交给我如何?”
贾珠看着正在吐泡泡的贾琏,伸出小手指点了点弟弟的鼻子,小脸往上凑,吧唧一声亲在了贾琏的脸上。
“弟弟,你要快快长大,等以后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儿!”
贾琏被哥哥骚扰得有些不耐烦,鼻子一动一动的,砸吧着嘴就开始嚎啕大哭。
贾珠苦着脸:“弟弟,你真会哭!伯娘又不会跑,你哭什么?”
贾琏哪管那么多,哭声震天响地,奶嬷嬷赶紧抱起贾琏,一行人连忙往东院赶去。
张氏听到哭声,匆匆地从东院出来,恰好在东院外面的九曲长廊碰上,赶紧接过小魔星,摇一摇:“琏儿不哭,娘在这里!”
贾瑚下课正往东院这边来,路上碰见贾珠,便把弟弟一并带了回来,两人回来就看到母亲(伯娘)在哄三弟。
“伯娘,琏儿不乖,总是哭!”贾珠皱着眉说道。
贾瑚也是忧愁至极,“母亲,琏儿还是这般会哭,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以后他不出门,只呆在母亲身边吗?”
襁褓里的贾琏抽噎着,声音渐渐变小,往娘胸前拱,咂咂嘴很满足的样子。
张氏笑道:“琏儿还小,等他会说话会走路,他就不会这样了。”
红叶远远走过来,她其实观察了贾琏很久,原以为他这般恋母是有什么特别原因,只是除了恋母之外,他别的地方又非常正常,不像是有记忆的穿越人士或者重生人士,红叶也就懒得探究,是人是鬼以后总会出现端倪。
不一会,贾赦和贾政兄弟俩相继回来,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一个是在庄子上栽树搞成这样的,一个是在书铺装修搞成这样的,兄弟俩还真是难兄难弟。
不过两人都很有成就感,贾赦那片山已经种上了树苗,都是种得适合山上土壤和其后的水果作物,贾赦请教农部官员可是没白花功夫。
红叶原本想着找个时间去贾赦那农庄走一趟,给山里的果树浇点灵水,但是想想自己的身份,出府还行,出京就不行了。
“珍儿呢?”
贾赦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感觉全是灰土,听到母亲问话便瘪瘪嘴:“那小子在山上不小心滚下了山坡,然后滚进了一户人家的粪坑里,虽说在河里洗过了,还是有臭味。”
红叶点了点头:“只怕那小子心里是过不去。”心里上有阴影,影响正常吃饭,又贾珍每天运动量很大,只怕很快这个白里透红的少年帅哥就会瘦下来。
贾珍今天是格外倒霉,想到那粪坑,回到宁府让人烧了热水沐浴,抹着皂角,一连洗了三遍,他心里那恶心感才去了一些。明明今天很累,肚子又很饿,但是他一点食欲都没有。
徐氏倒是担心儿子,听到这事,那是一片慈母关切之心,不住地劝儿子吃饭,但是他真吃不下去啊!
贾代化唾骂了一声,“臭小子,人吃五谷杂粮,这就觉得恶心了吗?那叫他每天不拉屎撒尿。想当年我们行军打仗,比这更恶心的地方那是死死地待了好久都没吭一声,回来之后不过是在河里洗了洗,就完事。”
旁边老仆不得不劝慰道:“老太爷,世子爷太平年间长大的,哪能与您相比?”
视线转回荣府,一家人和乐地吃过午饭,张氏和王氏留下来陪红叶说话,贾赦贾政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问候了母亲之后就离开了荣禧堂,现在他们正在做的事情逐渐走上正轨,已经能够自己解决问题了,红叶并不会一味地指手画脚。
王氏说起娘家事情,说她大嫂已经被确认怀孕,娘家的喜事,她这个出嫁女自然该恭贺一番,就算人到不了,也要派人送上贺礼。
张氏自然不会有任何刁难的行为,府中个姻亲走礼都要从公中走大部分,至于出嫁女要额外添置东西,那就是自个的私事。
红叶还以为是王熙凤要出生了呢,却又听王氏说大嫂这么多年苦尽甘来,终于怀上头胎,她这做小姑的要送上重礼。
头胎?也就是不是王熙凤,而是那个‘忘却仁义’的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