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结果在十日之后准时出来了,一大早就贴在了贡院外面的墙上,许多人派了下人来查看结果,一众人那是一拥而上。
随着天大亮,贡院外面简直是人山人海。
贾政陪着周鹤来到贡院,根本挤不进去,倒是小厮金强仗着人小,使劲往里边挤。
大概两刻钟之后,金强从里边挤了出来,挠耳挠腮,半响才吞吞吐吐地道:“老爷,周老爷,小的从头到尾找了,没找到周老爷的名讳。”
周鹤在看到小厮的表情时,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贾政蹙着眉头,看着小厮,“真看好了?”
周鹤有些怔怔的,他的旁边不少落第的学子与他一个表情,有些承受不住的人已经晕过去了,金强又连连点头:“小的看得很清楚,但是兴许有眼花的时候。”他推了推林方,“不若林方进去再看一遍。”
林方动作快,立时就往人堆里挤。
周鹤这会已经醒过神来,拉了拉贾政的衣袖,“存周多谢你关心,其实我这次答得不好,落第也是在意料之中。”
年过之后,他就从金陵往京城赶来,可惜因为生病耽搁了,没有更好的复习,又身体状况不佳,影响了考试。
林方也很快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怯手怯脚的样子,走到贾政面前,摇头:“老爷,周老爷,小的仔细看了,并没有周老爷的名讳。”
周鹤拍了拍贾政的肩膀,“走吧,存周,我们该回去了。”
落第的心情,贾政很能明白,他从十五岁开始考试,已经考了三次,昨年是因为父亲去世没参加,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最后的畏畏缩缩不敢知道结果,那种心情简直万念俱灰。
不过很显然周鹤的承受能力比贾政强,行了大概五百米的距离,周鹤便说道:“没关系,我下一届再考。”
这贡院外面多的是四五十岁参加会试的人,他才跨过三十,比他们年轻,如何就能放弃希望?
贾政陪着周鹤在周鹤的住处一起吃了午饭,其间周鹤在考虑到底是回老家还是呆在京中比较好,但是老家有妻儿在,他若是不回去,这三年妻儿该如何过活?
“明芳,不若你带信让嫂子和侄子侄女上京吧。京中的学习氛围较好,于你的学业上有更多的帮助。我知道你担心在京中生活不下去,其实与你在金陵也是一样,你可以给人当先生,有空时卖点字画也能糊口的,以后我那书铺开起了,你也可以抄书挣钱,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我们书生也有许多方法可以糊口的。”
周鹤知道贾政未尽之言,最不济还有他这个朋友帮衬,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过不下去的。
“存周,谢谢你。”周鹤有万千感慨之言却说不出口。
贾政摇头,岔开这个话,说道:“嫂子和侄子侄女上京的话,你这这个住处就不行。”贾政打量了一番周鹤租的小屋子,只有一间屋子,其他屋子住了别的考生,茅厕和厨房都是公用的。
“下午我们一起去找房子,为了买那间书铺,其实我不说跑遍了整个京城,但是一些安全、价钱又合适的地方还是知晓的,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这会试结果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历来就有榜上捉婿的说法,京中可着实热闹了一番,确实有不少未婚的学子被一些老爷看中招为女婿,不过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一件喜事,当然若是学子人品不好,隐瞒了已成亲的事实,那么陈世美引发的悲剧将会再现。
翌日,林家就迎来了娄护卫四人的拜访,郝定自然也在其间,而且恰逢林海休息,招呼客人就是他的事情了。
娄高四人自然不是空手而归,提着满满一大/麻袋的东西,山珍、人参等都有,艾草对此也是蛮无语的,拿这么一麻袋的东西换她那的水果,还真是亏死了。
林家其乐融融,宫中御书房长平帝与吴统领下棋,可惜长平帝这一盘输了。
他幽幽地看了一眼吴统领,“老吴,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吴统领端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忍不住一笑:“皇上这是要臣欺君?不过是一盘棋,皇上不可能这么小气吧?”
“朕就是这么小气!”长平帝哀怨道。
吴统领没忍住依旧是大笑不已,长平帝把棋子一丢,嘴角忍不住上扬,显然他的心情也是极好的。
“徒弟们去林家吃香的喝辣的,你这个师父心情如何?”长平帝难得心情放松,很是调侃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吴统领看了一眼棋盘,“皇上还要下棋吗?”说着边动手装好棋子,边说道,“这个微臣也没办法,谁叫林老夫人和善可亲,徒弟们抛弃我这个师父我也是无可奈何。”
长平帝忍不住大笑,摇头道:“毛头小子,和小七一样。”
吴统领自然知道长平帝提及七皇子是何意,因为七皇子从皇上那获得了内定的名单之后,就趁着京中各家各户办宴席、酒席、寿宴这类活动,跑去见过了四位姑娘,从而引发各种传闻,比郝定他们有过之无不及。
“是啊,他们年轻,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吴统领感慨道。
长平帝又是白了他一眼:“你就别说这话了,磕碜得很,朕可没逼迫你不成亲,反而是你不成亲,让朕在众臣当中落下一个苛待忠臣的印象,你说你该如何赔朕的名声?”
长平帝站起身,“走,陪朕到御花园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御书房,季阳从角落里跟了出来,然后拍了拍打瞌睡的王卫,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小太监们跟在后面。
皇宫可谓集中了天下所有名贵的花草,这个时节,御花园更是姹紫嫣红。
刚走到御花园入口处,就见前方一位公公身后跟着四个抬着胆子的小太监,脚步匆匆地往宫门口的方向而去。
长平帝瞧了一眼,认出来了,那是贤妃宫中的大太监之一。
王卫深得长平帝的心,也就一刻钟的样子,王卫就从小太监那里得到了消息,他凑到长平帝身边,小声地道:“皇上,襄郡王府里的甄侧妃有喜了。”
甄三姑娘嫁入襄郡王府似乎不到两个月,长平帝眉毛一挑:“是个有福的。”
长平帝逛御花园的消息很快就走漏了,各宫娘娘们飞速地打扮好,全往御花园来了。
吴统领见状,本是要退出御花园的,不过今日长平帝似乎没有与妃嫔们调情的心情,安抚好美丽可人的嫔妃们,便离开了御花园。
长平帝今日不想坐镇宫中,既然不能好好地逛御花园,那便出宫去逛街。
趁着师父和皇上前往宫门口这段时间,季阳很快就调动了十几个禁卫,大家统一换上便装,在宫门口赶上了皇上几人。
今日王卫难得能跟着一起出宫,他这会神采奕奕,哪有刚才打瞌睡那混沌的样子。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会试结果出来,尘埃落地,除了要参加殿试的学子忙着四月九日的殿试,其他落榜的学子简直算得上狂欢。
走过的三三两两的人,就有一群年轻的学子。长平帝和吴统领一行人出来,便没往常规路段行走,走了一段路之后,拐到了京河边上,又是行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就见到水面上飘着好多画舫。
这个时间,还不是晚上,就有一阵琴声幽幽地传了过来,仔细一听,又是有不少的男女说话声。
长平帝面色如常,当然若是没有看见他两个儿子的话,他心情可能会很好。
吴统领觉得皇上的家事,他真不能掺和,在两条画舫上看到襄郡王和肃郡王丑态毕露的样子,他默默地后退了两步。
尤其是刚才宫中才知道襄郡王的甄侧妃有喜,他不在府中陪一陪孕妇,却在外面与学子花天酒地,这还真是贤妃娘娘大言不惭夸奖的孝顺、知礼、温和的襄郡王。
还未离开,就见水面上又驶来了三条画舫,在较小的两条画舫上分别看到太子和恭郡王,较大的画舫上却看到祁王,船上还有不少的年轻学子。
“看来皇兄的事情太少了。”长平帝淡淡地道,目光落在四个儿子身上,这会四人出行在甲板上,各个有模有样,看不到刚才与人喝酒与女人调笑时候的丑态。
吴统领心里嘀咕,祁王爷事情少,不就是皇上防着人家,给的差事少的缘故吗?现在还怪祁王优哉游哉与人游湖。
“走吧,看多了伤眼睛!”长平帝转身就往旁边的小巷子走去,吴统领和季阳、王卫等一行人跟上。
肃郡王太子等人可能没看到长平帝,但是祁王却看到了,他在甲板上看到远去的背影,又扫视了一眼四个侄子,唇角上扬,这皇家的戏码还真是千年如一日。
这条小巷很短,很快就到底,穿出小巷子,来到一处行人稀少的街道,这条街走完,刚刚跨入下一条街就听见前方传来喧闹声。
走近一瞧,原来是有人在装修。
贾政和周鹤都在铺子上盯着装修,两人也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铺子门口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抱着一个小男孩,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没错,这是余秋带着两个学生出来游玩。
余秋给贾瑚上课,自然也是有休息日的,今日就恰好是休息日,余秋知道贾政在装修书铺,便打算来看一看。
而贾瑚和贾珠是凑热闹的,两个小家伙经过祖母、父母的同意,便跟着先生一起出来了。
长平帝见是贾政,贾代善那个刻板的儿子,他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人是在亲力亲为地做事,一般府上买铺子,哪用得着主子出马。
所以贾政这是在做什么?
贾政现在形象可算不上好,身上不说灰头土脸的,至少衣服上也沾染上不少的灰尘。
贾珠可不会嫌弃父亲,站在外面就在挥手大喊:“爹爹。”他从先生身上下来,想跑到爹爹面前去,被贾瑚和余秋一人抓住了一条胳膊。
“珠儿不能去,里面危险!”
“弟弟不能去,二叔忙呢,哥哥照顾你。”
贾珠沿着脖子,眼珠子转啊转,又盯着里面正与匠人量尺寸的爹爹,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抓着哥哥的手,倒也没有强求要进去找爹爹。
贾政与匠人忙完这一段,便随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走了出来,又唤了在后面的周鹤。
“余先生,你们怎么来了?”贾政目光落在贾瑚和贾珠身上,贾珠见爹爹出来,立马抛弃哥哥,该抱爹爹的大腿。
贾政拍了他脑袋一下:“别闹,听先生和哥哥的话,爹爹今天不能抱你。”
贾珠也不介意,抱着爹爹的大腿,笑得很开心。
周鹤出来,贾政给余秋和周鹤做了介绍,余秋比周鹤年轻许多,“早就听存周说府上有一位年轻有才的先生,今日终于见上了。”
余秋温和一笑,拱手一礼:“周公子客气了,在下只是教导大公子和小公子的启蒙,算不上有才。”
贾政倒是爽快一笑:“余先生和明芳不用推诿,以后互相认识了,大家都是朋友。”
长平帝一行人遥遥走近,贾政本只是瞟一眼的,但是下一瞬就愣住了,再下一瞬才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见过五爷。”
迄今为止,贾政只见过长平帝一面,只听大哥介绍说什么三爷五爷,他也从未探究过三爷五爷的身份,所以他还真不知道五爷是何许人也!而且这人说过与父亲算得上是老友,虽然他依旧不知道到底是父亲的什么朋友。
长平帝点点头,目光落在书铺里面,又落在看起来非常聪慧可爱的贾瑚和贾珠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
贾政退后一步,侧着身子站着,“晚辈准备开一家书铺。”
长平帝平静又带着几分笑意地道:“这个地方开书铺,不怕亏钱吗?”就算是开书铺那也是做生意,做生意亏钱是做不下去的。
“书铺的主要目的不在赚钱上。”贾政几乎呐呐无言,这间铺子到底该如何经营,他肯定不能说啊,这是机密!
长平帝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让贾政松了好大一口气。不知怎的,面对这位五爷,比面对父亲还压力大。
“这两个孩子是你儿子?”
吴统领和季阳、王卫等人都是名副其实的背景板,大家并不说话,就连余秋和周鹤也不敢插话,打断别人的说话时不礼貌的。
贾政还未回话,贾珠先拍着自己胸膛,咧嘴笑道:“我,哥哥,大伯!”
长平帝一下子就明白了贾珠的意思,颇为有些意外,这孩子挺聪明的啊,贾政也没有想到儿子听懂了五爷的话呢。
“大的是贾赦的儿子,倒是不像你父亲那样油腔滑调。”
贾瑚尽量板着脸,觉得自己这样比较稳重,“我叫贾瑚,老先生不能诋毁我父亲。”
长平帝一笑,“不错,还知道维护父亲。”
贾珠拽着拳头猛地往前冲,贾政后背都开始发发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抓住儿子,心里后怕不已。这孩子被母亲教导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吴统领、季阳和王卫瞪大了眼,我的天,他们第一次见这么胆大的孩子,竟然敢拿着拳头打皇上!
长平帝挑眉,刚才的郁气一扫而空,终于发觉出来遇上一点有意思的事情了。
“贾政,你把他放下来,我看看他到底敢不敢打我!”
贾政讪讪然,蹲下/身把儿子放下来,还不住地叮嘱,“珠儿,你刚才的行为很不礼貌,这样是不对的,对待老人家是要尊敬的。”
贾珠扁嘴,“欺负哥哥,打!”
贾政额头又是一排冷汗,余秋和周鹤不知道长平帝的身份,虽说觉得非富即贵,但是大人总不会与小孩子计较,而且贾珠很听话,并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贾瑚觉得愧疚,拉过弟弟,兄弟俩咬耳朵,这才把贾珠安抚好,贾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还瞪长平帝。
长平帝招了招手,“叫什么名字,过来我瞧瞧。”
吴统领觉得皇上纯粹是小孩子心性犯了,竟然与一个两岁大点的孩子较劲,要知道十一皇子十二皇子也才两岁大点啊,想要单纯的孩子,回去看自己老来子去啊!
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贾珠藏在哥哥身后,就是不理会那个老爷爷。
而长平帝还就与小孩子杠上了,花了好一会时间,长平帝才消除在贾珠心里的坏印象,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你多大了?”
贾珠伸出两根手指头,觉得不对,又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岁。”算虚岁是四岁,但是他听祖母说多了,便也记得自己三岁。
“认识几个字?”
然后贾珠开始数数,从一到一百,一个也没数错。
一大群人站在街边听小孩子数数,这对于吴统领等人来说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每天都做些什么事情?会练字吗?”
贾珠思考了半天,不太明白这位老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吃饭、睡觉、画画!”
余秋眼里是忍不住的笑意,他因为重点教导的人是贾瑚,所以贾珠只是顺带的,因为年纪小,并未强求,不过就是这样,贾珠也认识了不少字,在画画上面,虽然是胡乱涂鸦的,但是对照着事物画画,越来越能成形,而且非常具有灵性。
老夫人说得对,若是他一味的灌输、纠正小孩子所谓画画的知识,会丧失这股灵性,随着他成长,理解事物的能力加强,再来教导他相应的知识,这样不会丢失孩子的想象空间,更不会丢失那股灵气。
“祖母。”贾珠唤了一声祖母,然后左右找了一遍,没找到人,立即就抛弃了长平帝,投入余秋的怀里。
“先生、先生,祖母?”
余秋抱起他,拍着他的后背,“待会我们就回家,就能见到老夫人了。”
贾政讪讪一笑:“抱歉,五爷,孩子平时跟着祖母的时间多,出来久了,就会念叨祖母的。”
长平帝嘴角上扬,说话口的话,语气却不好,“贾政是觉得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会与小孩子计较?”
好吧,这种人真是说啥话都不对,贾政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回长平帝的话了。
“行了,你忙你的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长平帝摆摆手,然后背着手带着下属走了,直到走出很远的距离,贾政才松了口气。
贾珠从先生怀里抬起头,看着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咬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若是没有贾瑚和贾珠,贾政指定会在书铺里呆一天,不过侄子和儿子这么点大,他再心大也不能让余先生一个人带孩子啊。
于是三个大男人带着孩子便逛街去了,尤其是书市那条街,今日人较少,会试结束,大部分人都落榜了,落榜的学子要么醉生梦死,要么郁郁寡欢,最近一段时间是提不起看书的劲头来的。
三人在几个书铺转悠,贾政发现一些新书,全都买了下来,余秋和周鹤也挑选了两三本合自己心意的书本,这点买书钱还是付得起的。
临近晌午,几人一起回荣府了,这是周鹤第二次来荣国府,第一次是来给贾政送信,当时贾政不在,是由门房接待留了口信的。
贾瑚和贾珠进了家门,就立即让荣禧堂跑去,一上午不见祖母,很是想念。红叶从大孙子口里得知他们上午的经历,尤其所谓的五爷逗小孩子那一幕,红叶听来心里不住地泛嘀咕,这长平帝是有多闲,三天两头往宫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