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到打击却没有自暴自弃,确实会让家族长辈刮目相看,可是作为大家族在朝中养着很多子弟,那都是他们的选择,不太可能单独为了宇文深而耽误他们的布局。
宇文深受挫又如何?受挫之后继续保持斗志,隐忍蛰伏又如何?
他们肯定会把重心转到栽培其他子弟上面,将来宇文深若有机会东山再起,或许还会是宇文家族举足轻重的一位朝堂代言人,但不见得是最重要的那个,甚至有可能为了其他子弟的崛起,半途直接牺牲掉,当别人的踏脚石。
越是大家族,对这一套就玩得越熟,牺牲起各种“棋子”来也越不会犹豫。
师爷地位虽低,但是他年纪比宇文深要长得多,见过的各种风浪也更多。
宇文深一直得到家族重视,根本不可能感受到这种残酷,从来只会把别人当成他理所当然的踏脚石,纵然想过有朝一日会反过来,也会下意识地避开这种想法。
可是,世上有很多事情,你越是害怕,它就越会降临……
宇文深在师爷的提醒之下,改变了心态,把他到罗州之后的见闻,原原本本地写成家书,送至宇文仕的府上,而对于裴寂,只是应付式地写了封文书。
之后,他就让手下文史集中查账,希望能从中找出些破绽,最好是查到韩东时贪墨银钱之事。
可惜,所有查证的结果都让他失望了。
自银矿被韩东时发现之后,一直处于极高的开采效率之下,这段时间不知多少银子经罗州刺史府之手被使用。
可是,他们的去向都非常清晰明确。
有一部分是发动百姓,让他们积极响应官府征调,开采矿脉,所以分发给百姓了。
其他的,全部都用来起房舍,建工坊,支付了工匠和百姓们的工钱。
宇文深抱着的于寒门士子的偏见,对手下查验的结果难以置信。
一个没见过什么银钱的寒门官员,面对突然到手,无人制约其用途的银矿,竟然能视若粪土,丝毫不起贪墨之心?
这韩东时难道还是个圣人不成?
可是,账目上记录如此清楚,没有丝毫模糊空间,根本不可能在上面找到韩东氏什么把柄。
除非他硬要上书朝廷,诬指韩东时给百姓们发银钱的举动是故意收买人心,有不臣之举?
回想到陛下表现出的对韩东时的信重,宇文深觉得如此做胜算不高,而且代价极大。
若是告不下他,那宇文深自己就搭进去了。
朝廷对于谋反之臣,自然绝对不会姑息,可是为了保护官员,防止官吏互相攻奸,对于诬告的惩罚也是极重的,弄到最后韩东时必将他视为死敌,甚至连宇文家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
就在宇文深犹疑之时,宇文仕及和裴寂的书信同时达到,而且他也收到消息,韩东时终于返回了罗州,现在正在刺史府!
宇文深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在朝中之时,几乎没有把韩东时放在眼中。
不论陛下对他如何夸赞,自己的出身以及众多大臣对韩东时的偏见都深深影响着宇文深。
他觉得拿到上司之位,亲自出马,面对“小小”的罗州刺史,必定手到擒来。
可是,当他真正来到罗州之后,虽然一直没有见到韩东时,没有正面交锋的机会,可他的一切遭遇,对于账目的查索,都对宇文深的自信形成打击。
在这样的心态之下,他直接见到韩东时,恐怕在气势上就先要被对方压得抬不起头来。
幸好,当韩东时回来之时,叔父大人与裴相的书信先到了,他到底能参考下这两位朝中大佬的意见。
先拆开了裴相的书信,宇文深不禁皱了皱眉头。
裴寂先是对他直接抢过银矿控制权的举动大加赞赏,显然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之后的言语大都是鼓动着他赶紧对韩东时发难,寻找各种借口,先把罗州的局面搅浑,让韩东时脱不开身,无法做成任何事情。
然后裴寂表态自己会在朝中呼应,削减陛下对他的信重之意,然后利用朝中诸多大臣,共同发难,一举除掉韩东的三州刺史之位。
宇文深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对于裴相的重视那般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怀疑裴相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有了心态转变,他能以更加冷静的态度看待裴寂给他的这封密信。
凭着来自世家大族的嗅觉,凭着自己在官场的多年经验,他能感觉是出,裴寂有意把他当枪使!
他希望自己出手,把事情闹大,让他跟韩东时的关系僵化,最好闹到谁都无法退后的境地。
至于裴寂自己所说,降低陛下对韩东时的重视,取了他刺史之位……只怕连裴相自己都没有太大的把握吧?
若他成功了还好,可若是裴相在朝中的努力失败了呢?若是陛下依然对韩东时无比信重呢?
很明显,到了那时,“主动生事”的自己,将会成为平复韩东时与地方官吏怒火的牺牲品!到那时,幕后给他出这个主意的裴寂能否保得住自己。
或者说……他是否愿意付出代价来保下自己!
宇文深冷哼一声,狠狠地把裴寂的信摔到桌上,又拿起叔父宇文仕及的书信读了起来。
在家族之中,宇文仕及现在的官位最高,也是最看重宇文深的族中长辈,没少给他提点,这次也不例外。
宇文仕及首先要宇文深确认,他上次书信中所说罗州的现状是否属实,万不可被地方官员的“障眼法”给骗了。
假如一切为真,那宇文仕及直接让他放弃与韩东时为敌!
宇文仕及的地位远高于宇文深,自然知道更多的内情。
表面上,宇文家依然在呼应着裴寂,共同打压韩东时,在朝廷中贬低韩东时的功劳。
可是,自关中大战之后,家族的态度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自古军功最大,韩东时今日之地位,除非自己犯下大错,否则不可能因为朝中大臣势力的压力就被贬斥。
而更早之前,韩东时吸引商贾发展商贸的新政,已经给宇文家带来了不可小视的利益。
宇文家大富大贵已经数百年,人脉势力早已经扎得极深,暗中当然也支持了不止一家大型商会。
同样的,要维持他们这等顶级世家,需要的资源和财富也估量。
隋末大战,其实宇文家也有参与。
宇文化及等人直接出手杀掉前帝杨广,取得兵权,参与中原争霸,可是不敌窦建德势力,惨遭失败。
这不但使得宇文家元气大伤,而且还背上了弑君的恶名。
虽说宇文家作风老道,也在李唐势力押了重注,由宇文仕及带着部分家族精英扎根于大唐,维持住了家族地位,可是与其他世家相比没什么优势可言,因此更需要大量的银钱与粮食维持人脉关系,维持族人的奢华生活。
韩东时从来都没有过直接针对宇文家的行动,而且他的新政只是有违于传统观念,却能给宇文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
既然如此,两方何必要发展成为死敌呢?
宇文仕及最初,没有想到韩东时在罗州上任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稳固住自己的地位。所以,他才没有特意提醒宇文深,让这个族中子弟再努力一把,看是否能遏制韩东时的气势。
早前传言的前刺史辛成的残党,根本就无法动摇他的权势,宇文家自然也没有兴趣再吸收他们为己所用。
那还不如早点儿认清形势,不说跟韩东时化敌为友吧,至少也别让矛盾扩大。
至于裴寂那边,自有宇文仕前去应付,让他不必太过在意。
宇文深看完叔父大人的书信,心里完全明白该如何抉择,关键时刻,果然还是自己的族人才靠得住,能真心为你着想。
“传令下去,本官今日返回罗州!”
手下一名谋士不看眼色地提了一句:“今日返回?大人,莫不是您要走韩东时那厮修的新路?”
他们来的时候,走了老旧山路,吃尽苦头不说,还花了足足六日时间,一日之内断然不可能顺着原路回到罗州的。
可是,手下谋士不知道自家大人心态已经转变,还保持着对韩东时的敌意,所以自以为聪明地“提醒”了宇文深一句。
宇文深心中暗怒,狠瞪了刚刚多嘴的手下一眼:“我身为上司,一切以政务为先,你们管哪条路是谁修的,就走最方便往来罗州的那条路!”
他也是之前被打脸打得太狠了。
明明内心已经妥协,想着舒服快捷的那条路,偏偏连他自己也不想嘴软,直接找了个由头,委婉地肯定了手下的猜测。
一众谋士这才“恍然”,虽说心中疑惑,却没有人敢直接问出口。
他们让手下备好车驾,直接来到有轨道路的“初始站”,看到已经有些造型奇特的“车”等在那里。
守在此处的差役见是钦差车驾,也不敢阻拦,仔细地向他们说明,这种有轨道路该如何乘坐,每一条线路又通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