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一片潮湿,深吸了口气,鼻腔被浓浓的泥泞气息侵袭。李维寅头脑昏花,坐在地上,缓缓闭起眼睛,认真地回溯着记忆。
时间慢慢流逝。
紧闭的铁门再次打开,已是五个小时之后的事。
他被钥匙转动声惊醒。映入眼帘的,正是消失已久的王教官。他身后的墙上,昏黄的吊灯照出满头光亮的汗渍。
“你可以走了。对了,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李维寅慢慢站起身来,从王教官身旁经过,又回过头。
“景观园,有问题吗?”
“是有问题。”王教官说这句话的时候如释重负:
“那个姓蓝的……竟然在灌木丛里藏了一把园丁铲。我试着铲了一下,那块地皮松软得很,竟然没两下就挖了个洞,轻轻松松就能从底下穿过墙去……不过我已经把这事儿汇报给山长了,过两天就会有人去灌水泥,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危机得以解决,王教官的神情看起来很是轻松,擦了擦额头,一手插着后腰,补上一句:
“那什么……对了。如果蓝思琳真的有把其他的暗码留给别人,我找到的时候再来找你破译,好处少不了你的,你也别想着逃,明白吗?”
李维寅点了点头,径自离去。
时近八点半,考德刚刚结束,错过了晚饭的时间,李维寅面无表情地绕过操场,回到宿舍楼,抱起换洗衣物走到楼下的浴室,已经有不少人排上队。
洗完澡,回到宿舍里,几名舍友还没回来,九点半到十点是自由活动时间。李维寅得以享受片刻的宁静。
他躺在床上,闭起眼睛,花了五分钟确保记忆中的内容正确无误,便又坐起身来,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普通的笔记,略作思索过后,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新的暗码。
SeTYII-.-.%
FiTY-FEIV.-*
ThTY-SNV-…!!
……
暗码总共有五行。对应的是五个字。但《锡人》已经被王教官锁进了山长室的箱子里。
李维寅先是在第一行暗码的下方写下了“找”字,随后便闭起眼睛,眉头紧蹙。
半分钟后,他睁眼,提笔,在第二行代码处,写下了“到”字。
第三行暗码,对应的是“背”。
第四行:“叛”。
第五行:“者”。
写下这五个字,李维寅便轻轻地舒了口气,撕下那张纸,在月光下仔细观摩,刚刚舒展开的眉毛又轻轻蹙起。
“找到背叛者……”
他轻轻地念着,心底顿时生出无限疑惑。
毫无疑问,这五个字,才是留在《锡人》扉页那串代码的真正答案。
所谓的“景观园有问题”,不过是李维寅设下的幌子。
他善于观察,很早便在有意无意间留意到了亢龙书院存在的许多管理漏洞。他脑海中掌握着好几种能够安全脱离亢龙书院的方法,景观园东南角土质疏松的漏洞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早早便趁着每周打理景观园的机会,在那片灌木丛里藏下了一把小小的园丁铲,有备无患。
但他一直没有选择离开。
因为对于李维寅而言,他没有离开的理由。
一直对头顶那片小小星空充满希冀,奋力爬出井底的青蛙,惊恐地发现这口井的周围是一片巨大的野味市场……李维寅不觉得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总而言之,到头来,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地、如蓝思琳所愿地,破解了第一个谜题。
他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不是有意而为之,蓝思琳切实地抓住了他性格中最大的弱点。
他是阿斯伯格症患者。阿斯伯格症与自闭症天差地别。患有这一类症状的人往往能够展现出比同龄人更强的思维能力,但由于思维方式的不同,这类人很难与正常人进行“正常的交流”。
阿斯伯格症患者最大的特点就是行为模式刻板,兴趣爱好局限而特殊,这类人群在对谈时,往往会出现对某些冷僻的话题极感兴趣,不断侃侃而谈,却无法对普遍意义上的“寒暄”产生交互意识的情况。简单地说,就是不会聊天。
所以他刻意压抑自己的个性,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哑巴”。
但天性是无法被后天习惯完全压抑的,有的时候,压抑得越久,就越有可能出现副作用。
对于李维寅而言,长时间保持沉默寡言的代价,就是他习惯性地耗费大量时间独自思考——从而养成了远超于普通人群的好奇心与探究欲。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蓝思琳给出的谜题,就是沙漠中的甘霖,是烟民口袋里的最后一根香烟,是他无法靠理智抑制的恶魔的诱惑。
尽管他已经在心中无数遍地提醒着自己,这封信的背后必然会是难以预料的圈套,但他还是深陷其中,不能自已,甚至在操场跑圈的过程中也不断地思考着关于“东西在箱子里”的答案。
按照正常的思路,要顺利地将《锡人》拿到手中,必然要经过以下几个阶段:
1,知道“东西”是什么。
2,了解其存放的位置。
3,找到物品的保管者。
4,想办法将其拿到手。
这四个环节,层层递进,缺一不可,且每行进一步,难度将呈几何倍数提升。李维寅在心中推演了许多个策略方案,终究是陷进了死胡同。
随后,他试着将脑海中推演的一切全部推倒重来,从最初的地方开始思索,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堪称疯狂的主意。
将计就计。
这条计策的灵感说来其实也是源自于蓝思琳在信里留下的那句提示:
谜面即是谜底。
对于第一个谜题而言,谜面毫无疑问就是“东西在箱子里”。
而当李维寅将“东西是什么”,“箱子在哪里”,“如何取出东西”等等一系列复杂的考量删除之后,他的面前宛如有道全新的大门轰然敞开。
这个谜题给的线索太少。循序渐进的话,可以说是复杂到了极致。
而当他逆向思考时,就会发现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蓝思琳想要暗示的是,线索可以有很多,但只有这一条就够了。
——李维寅只需要知道“东西在箱子里”,就足够了。
因为蓝思琳曾经取出过那本书,如果“东西”指的就是《锡人》,那就意味着,他将《锡人》放了回去。
如果这是既定的事实,那他就有很大的概率是通过欺骗的方式得到了那本书。因为以亢龙书院的安保严密程度而言,偷盗行为基本是不可行的。
如果蓝思琳使过诈,那就必然会有“受害者”。
李维寅计划的第一步,便是通过那句模棱两可的“我知道锡人的事”,找到了受害者王教官。
随后,他要做的,便是将计就计。
利用“受害者”对蓝思琳的戒备心理,进一步散布恐慌,从而让王教官相信暗码确有其事,而他就可以顺势以解码者的身份得到那本《锡人》。
这整个计划,完全只需要利用“东西在箱子里”这一条线索。只要找到蓝思琳骗过的人,就可以设计让他带着自己找到“箱子存放的位置”,甚至是“打开箱子”。
就好比是一个机关复杂,充满即死FLAG的闯关游戏,按照规则来,可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李维寅的情况不尽相同。在他之前,已经有人通关了游戏,他需要做的,就是利用那个解锁了所有关卡的账号,完成直接跳关的操作。
但这个计划同样存在着弊端。他与《锡人》的接触时间,只有短短的20分钟。
20分钟可以做什么?可以看一集动画片,喝一杯咖啡,做两套眼保健操,抽四根烟,泡五碗面。
但读书——对常人而言,二十分钟,甚至不足以读完一本书的三分之一。
好在那本《锡人》是以图画为主的童话绘本。
好在他是李维寅。
要在手头没有那本书的情况下,将其用作解码工具,就必须将其一字不差、完完整整地背下来。但李维寅面对的情况更加严峻,因为蓝思琳设下的暗码是字符分割式密码,整本书的排列布局都会影响着页数。
也就是说,李维寅不能单纯地背下书中的文字,他必须依靠图像记忆法,仔细地记住书中每一页每一个段落每一个字所在的位置。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聪慧如他,也在离开山长室之后反复地回溯了好几遍记忆,确认没有出现一丝纰漏。
他做到了。他用近乎作弊、超乎想象的方式完美地破解了第一个谜题,得到了第二个谜题的线索。
但这第二个线索,却远比他预计的更加离谱。
背叛者,到底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