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老宅住了那么些年一直都顺风顺水,他说这话雷老头等人能爱听嘛?于是雷老虎犯了臭脾气,直接下令让郭二品把他那条残疾的膀子给掰直了。
郭二品说自己当时倒是真没忍心下狠手,只是把他那只拽子手的手腕捏骨裂了,然后让人把他送去了医院,还给付了医药费,权当给那家伙一点教训。
听郭二品一说,我和麻子也觉得这事有些邪乎,真要按他说的那样,过后杨拽子砍下自己一条膀子下这种邪术……那不是他娘的变态嘛。
可想来想去,郭二品实在没有跟我们说瞎话的必要,接触下来,他和雷力、邵金春也都不是做了不敢认的主。
到达县城的时候,正赶上吃晚饭的点儿。
邵金春问要不要先找地方吃饭。
我说随便对付点吧,办正事要紧。见不远处就有个小夜市,于是走到一个挂着‘土耳其烤肉’幌子的摊位前:“老板,给我来六个烤肉卷饼。”我回头向雷力他们喊:“能吃辣椒吗?”结果除了非要硬跟着来的雷婷婷,个个都能吃辣。
油光满面的胖老板双手各拿一把片儿刀麻利的从串成一串儿的肉片上往下割烤肉,麻子叮嘱他:“多搁孜然啊。”
雷力等人接过卷饼,都觉得挺稀罕,早年间他们出来混街面的时候,还没有这玩意儿呢,等到这有着洋气名字的烙饼卷肉充斥大街小巷的时候,三个小混混却已经变成三个老家伙,登堂入室了。
我给了钱,接过最后一个卷饼,翻开塑料袋儿刚想往嘴里送,就见一只干枯的脏手伸到了眼巴前:“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没等我看清要饭那人的长相,胖老板就挥了挥手里的片儿刀,像轰狗似的粗声撵他:“滚一边儿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把卷饼往那只手里一塞,又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放在案子上,“你再给我卷一个吧。”要饭的和要钱的是两码事,也不差这一口。
“是你!杨拽子!”郭二品突然发出一声喊,上前一把攥住了要饭那人的手腕,卷饼‘噗’的掉在了地上。
我转过头,见被郭二品抓着的哪是什么拽子啊,根本就是个只有一只左手的老叫花子……
“嘶!”我吸了口气反应过来,拽子右手被砍了,可不就剩下一只左手了嘛。
见老叫花子被郭二品拉到一边,我连忙从胖老板手里接过卷饼招呼麻子跟过去。
“雷爷、郭二爷、邵三爷,我服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嘛!”老叫花子跪在地上,不断的扇自己嘴巴,“是我姓杨的学艺不精,我胡说八道,我掌嘴,我掌嘴!”
麻子一把把他拉了起来:“爷们儿,有啥话站起来好好说。”
郭二品独眼放光的瞪着老叫花子,冷森森的问:“姓杨的,当初我是捏断了你的手,那是教训你不该为了赚那俩钱信口开河给人添堵,过后我让人送你去医院,还给了你一笔钱,总算是没亏了你啊。你的心也太窄了吧?居然敢作妖害人!”
干瘦的杨拽子一身破衣烂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花白的头发打着绺,粘着不少干草纸片儿,一看就是白天讨吃食晚上睡草窝的主。
就这么个恨不得轻轻推一把就能折了腰杆子的老头,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断一臂,施邪术害人的家伙。
我有点疑惑的问他:“老头,狼绸裹尸的事儿是你干的?”
“狼绸裹尸!”杨拽子猛地瞪大了眼睛,喉结快速的拱动了两下。
雷力一抹光头:“好啊,看来还真是你干的。”
“打住!”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发作,转头问杨拽子:“老爷子,这里人多,咱能换个地方聊几句吗?”
杨拽子眼皮一垂,瞄着我手里的卷饼抿了抿干裂的嘴皮子。
“给。”我把卷饼往他手里一塞,回头对麻子说:“去车上拿瓶水。”
“还拿啥水啊,找地方一起吃点正经东西吧。”见杨拽子接过卷饼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还把塑料袋都咬下去半拉,麻子忍不住摇摇头:“打死我都不信有那种心眼子害人的人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邵金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雷力,见他点头,说:“那好,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领着个要饭的也没法进饭馆子,所以我们只好找了个搭棚子的小炒摊儿,邵金春随手给了老板几张老毛,让他多掂把几个热菜。
大冷天这摊子本来就没什么生意,见来了‘豪客’,老板夫妇还管什么要饭不要饭的,双双忙活着配菜掂炒。
有了一个肉卷饼垫底,杨拽子比之前精神了点儿,转动一双稍显浑浊的眼珠子扫了我们一眼,“哼,都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怕你们再怎么祸祸我了。怎么着?贵府上还是出事了吧。”
麻子连忙说:“老爷子,说话悠着点儿,咱慢慢把前前后后捋顺了,省的闹误会。”
我也看出苗头来了,这个杨拽子好像不怎么会转弯儿,就比方他刚才问我要卷饼吃,脏手都快碰到饼了,他兴许是饿急了,可在旁人看来有点儿像是使脏心眼子硬要,‘我先把东西沾了,不嫌我脏你就吃,嫌恶心就给我。’
这么一来,本来有同情心的宁愿把东西扔了也不给他,换个暴脾气的骂他两句都算轻的。
他这一年多应该是遭了不少罪,刚开始被郭二品一吓,本能的跪地求饶,现在一个卷饼下肚又把性子勾上来了。
别说麻子是个老青皮了,就连我都看出来这老头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吃江湖饭。
我对麻子使个眼色,示意他调剂着问。
麻子挠挠头,让老板先切盘儿熟猪头肉上来,再开瓶白的。他刚给杨拽子把酒倒上,一盘子猪头肉就已经吃没了。
见杨拽子举杯把二两半白酒干了,麻子点点头:“杨老,不瞒你说,我们也是给人平事儿的……”
“哪一门?”杨拽子打断他。
麻子看我,我迟疑了一下,说:“盗魂。”
杨拽子猛一扭脸看着我:“你是新任天工?这么说……老闻走了?”
我和麻子对视一眼,麻子冲他一抱拳:“你和我们老掌柜的认识?”
“何止认识。”杨拽子两眼血红的瞪着对面的雷力,“去年姓雷的让人给我下帖子的时候,老狐狸正跟我一起喝酒呢!他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去雷家赴约,却不肯说明原因,是我瞎了心,没听他的劝告,才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雷力一瞪眼,脑袋往前一探,不改老混混本色:“你他妈跑到我家里去胡说八道,我让人把爪子给你掰直了都算轻的,你还不服怎么的?”
“雷老爷子,这事儿能全权交给我们问吗?”我点了根烟皱眉道。
“你问吧。”雷力悻悻地靠进塑料椅子。
我叼着烟,拿过酒瓶替杨拽子把酒倒上,喷了口烟,开门见山的说:“您既然和我的上一任有交情,那我们哥俩尊称您一声前辈。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事先问清楚,之后再论交情。”
杨拽子仍然死盯着雷力,从牙缝里迸出俩字:“问吧。”
麻子看了我一眼,说:“那就开门见山吧,昨儿个小老板去雷府新宅拜访,发现雷家家庙里的关二爷被蜘蛛丝封了眼。有人把关平捧的大印动了手脚,大印换成了您老的右手,外边儿裹了狼绸,这事儿是不是您老干的?”
杨拽子愣了好一会儿,看看雷力等人,又看看我和麻子,最后又将目光转回到雷力脸上,疑惑的问:“砍我胳膊的人难道不是你派来的?”
“鬼扯!老子真要对你动刀只会要你的脑袋瓜子!”雷力把头转向一边儿满脸的不屑。
邵金春沉着脸问:“这么说你的胳膊不是你自己砍的?”
“你砍你自己的试试!”杨拽子激动的站了起来,拍着自己的断胳膊根儿,喷着唾沫星子吼:“我是个残废没错,可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也是个肉人!你砍自己一条膀子试试!”
眼见排档的老板夫妇惊愕的看向这边儿,麻子连忙起身走过去安抚他坐下。
杨拽子的酒量似乎不咋地,被麻子按坐下后,脸红脖子粗的拍桌子:“我他妈当初说的都是实话,你们那宅子风水走尽了,如果不改局变格,来年必遭横祸!”
邵金春拿过我的烟盒,抽了一根红河叼在嘴上,点着后抽了一口问杨拽子:“砍你胳膊的是谁?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杨拽子喘了一会儿粗气,情绪终于缓和了些,却仍然死盯着雷力:“真不是你让他砍我的?”
“谁?”雷力一皱眉。
杨拽子看了他一会儿,端起杯子把酒干了,呲了呲牙说:“真要不是你指使的,那说明我当初还是算对了。”没等雷力等人开口,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狼绸裹尸能聚尸魄养尸煞,能使被咒怨者家宅难安、家人死于非命。事到如今我也弄明白了,你不可能砍我一条膀子,然后把它带回去自己设局害自己。呵,你想知道砍我的那人是谁?”说着,他向雷力勾了勾手指。
我一皱眉,刚想开口,却见杨拽子两眼上翻,一头栽在桌上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