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无节奏感、没有任何规律可循的鼓声中,红蛤蟆们已经彻底疯狂了,整片整片的翻着跟头朝山下滚去,原本黄绿相间的山坡变得红压压一片。
我和秦队现在为小九爷马首是瞻,见他加快了脚步,我们俩也跟着往下冲。
到了半山腰,隐约看见山脚下竟有一间斑驳破旧的房子,那些红蛤蟆正在争先恐后的往房子里爬。
九爷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这养生尸小鬼的法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教给他的,轮回坎阵岂是这么容易破的么!简直不知所谓!”
我壮着胆子跟小九爷扮熟络,“九爷,养生尸小鬼有什么用啊?”
九爷没有回答我,而是长叹了口气:“唉……你们盗魂一门本是上古流传的天工行当,可惜门下所收弟子参差不齐,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也只是靠一本《匠谱》混日子咯。”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有点儿委屈。要是上一代闻天工在网上发个启事,直接说盗魂一门要招收弟子,不但传授降妖诛邪的法门,而且额外还赠送一套本市的院落,那他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拜他为师。我却是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被硬赶鸭子上架成为了盗魂传人,而且我这头莫名其妙的接过担子,那边闻老头就直接翘辫子撂挑子……连最起码的交接都没有办过,更别提传授了。
我只能说,是上一任天工的不着调,导致我业务技能不熟练,并不是我本人资质差。
至于麻子和上一代的钉夫何足道,他俩是真不屈,可话说回来,我要是找一个全国散打冠军,或者找一个像秦队这样正气凛然的刑警,跟他说:“哥们儿,我要契你当钉夫,从今以后你就给我打工,业务对象是鬼,有事儿你第一个冲锋陷阵,没事儿给我看铺子扎纸人,这份工作的唯一好处就是——刺激。”散打冠军当场就得把我打残,刑警会直接将我送进拘留所甚至是精神病院。
只能说时代不同了,这一行不好干。不信的话,让小九爷就这么背着手去市中心走一圈儿,卖耗子药的不拍他,马戏团也得收了他。
我这样想的时候,九爷竟似乎有所感应,回过头来用绿油油的眼珠狠狠瞪了我一眼,“哼!你小子资质算是不错了,可惜入门太晚,在俗世间待的太久,脑子没那么清静了。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你们俩下去吧,见着小鬼儿直接上卡辣!”
我和秦队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顺着山坡走了下去。
那间破房子就在山脚下的一个林子边儿上,四周围全是茅草,连条踩踏出来的小路都没有,孤零零的立在雨中显得格外阴森突兀。
“小况,你不是干中介的嘛,用你的专业眼光给这房子估个价呗。”或许是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快到山下的时候,一向不苟言笑的秦队居然幽了我一默。
我笑了:“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嘛,这山以前就是坟山,山旮旯里有这么间破房子,估计是以前哪家的丧主盖了守孝用的,嘿嘿,没产权,估不了价。再说了,钻过那林子就是一火葬场,这房子送给你你敢住啊?”
见秦队微笑着把配枪掏了出来,我也拿出随身的八卦镜朝着不远处的房子照了照,“操,这煞气可不是一般的重啊。秦哥,咱先说好,等会儿活人归你,死人归我,你那小钢炮对那些东西不管用。”
秦队咬着牙点点头,“走!”
来到房子跟前,我把九爷给的青皮酒葫芦别在腰里,随手从地上捡了根手腕粗的树枝,在湿透的外套上来回蹭了蹭,使劲挥舞了两下,说:“秦哥,以防万一,我现在临时替你开阴眼,记住,鬼不犯你,你就当看不见它。”说着,咬破食指在他两条粗黑的眉毛上各点了一滴血,然后在树枝上画了个盗魂血符。
此时,最后一波红蛤蟆已经全都进了屋。我用嘴嘬了嘬手指,拎着树枝亦步亦趋的朝正门走去。
“来啦?”刚到门口,就听到一个慈祥的声音跟我们打招呼。
之前我确信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面对一切恐怖的事物,但往屋里看了第一眼之后,我就立时浑身一震,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木立当场。
十多平米的破屋内满是层层叠叠的红蛤蟆,顶着背上的红色赖疥互相踩踏蠕动着,看的人头皮发麻胃里的酸水直往上翻。
除此之外,屋子的正中还有一把椅子,椅子上盘腿端坐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式裤褂、头发花白、戴着厚瓶底般近视眼镜的老头子。
秦队下意识的端起枪指向他,用同样震惊的声音质问:“安老师!安学民!怎么会是你?!”
没错,这个老头子就是那天义正言辞训斥江小曼、问我的语文老师是谁的安老爷子,他还曾经是带过白晓雨的班主任!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被红蛤蟆‘咕咕’的叫声惊醒过来,不可置信道:“老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说过有教无类,你是个好老师啊!”
安学民长长叹了口气:“唉……好老师又怎么样?忙忙碌碌一辈子,到头来老也老了,身边连个作伴儿的人也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会了解我教完一天课,回到空落落的家里一个人烧饭,一个人看电视有多难受啊。”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就要养小鬼?”秦队怒不可遏:“你害了两条无辜的人命!”
安学民竖起一根食指:“一条,要说无辜,江老师勉强算是无辜。”说着他习惯性的托了托眼镜,样子就像是那天和我说曹操时一样的严谨不苟。
“李倩呢?她以前可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没错,她是有过不良记录,可十来岁的时候谁不会犯错啊?你不是说过有教无类吗?她可是无辜的!”或许是因为过度意外,又或者这老头前后给人的印象反差太大,我忍不住有些激动。
“她才不无辜呢,她是我孩子的母亲啊!”安学民的声音竟也有些发颤。
我错愕的和秦队对视了好一阵,才同时反映过来。
秦队用枪指着他厉声道:“原来当初李倩怀的那个孩子是你的?!”
安学民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有些失神:“我当初跟她说,我可以把所有的积蓄都给她,只求她跟我去外地,把孩子生下来,那可有二十几万呢!我只想要个孩子,只想有个伴儿。可她说什么都不肯,她说她害怕,最后还是要回家,回家以后就被她的父母送去医院打掉了我的孩子,那时候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已经显怀了!她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喘着粗气用力点着头,我他妈总算明白如今被李倩附身的哑子猫为什么害怕成那样、为什么不肯跟来了。
我学安学民刚才的样子冲他竖起一根手指,不过我竖的是中指:“送你一句话——我操你大爷!秦哥,什么都别说了,抓人,毙了这老王八!”
当秦队长从腰间掏出手铐的时候,安学民突然笑了:“嘿嘿,小朋友,你一定没有仔细读过三国,不然你就会明白,越是孤寡之人越不会坐以待毙。”
说着,他伸手朝上方指了指。
我本能的抬头往上看去,瞬时间如遭电噬。
遍布蛛网的房梁上蹲着一个一尺来高、浑身赤红的小孩儿,正呲着两排锯齿般的森森白牙啃着半只血淋淋的红蛤蟆!
红蛤蟆的脑袋被咬掉了大半个,可还在不断的蹬着腿,却被鬼孩儿用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又送进了嘴里。
我指着安学民叫道:“秦哥,开枪毙了这狗日的!”
“我……我的外套脱在车上了!”秦队的声音发颤,显然也看见了梁头上蹲着的鬼孩儿。可他还没丧失理智,他是在告诉我,原本用来记录特殊案件的纽扣式摄像机不在身边,如果现在开枪打死安学民,我们两个都会有天大的麻烦!
“不怕黑脸猛张飞,不怕红脸关云长,就怕你这白脸的曹操啊,小朋友,你上一次去学校,我就猜到我有麻烦了。”安学民像是给学生讲课般冲我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罢了,你不可怜我这孤老头子,我又何必对你仁慈。”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大喊:“开枪!”
“不能开啊!”秦队转过头看着我,急道:“我死不要紧,可你是我找来的,我不能害了你啊!”
安学民指着他大笑:“哈哈哈……张飞相、云长义,如果不是你们硬要拆散我们父子,我倒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啊。”
“妈的,你要是能有朋友才怪!你注定孤独终老尸体还要被老鼠啃,你他妈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我最近嘴巴攻势越来越强劲了,主要是秦队不肯开枪,看着满屋的赖蛤蟆我也不敢进去,只能用嘴。
安学民像是个指挥若定的将军,托了托眼镜,看着梁头上的鬼孩儿说道:“江垃圾,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