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尖酸刻薄的江老师脱离了我的视线,我还站在办公室门口想着她刚才不经意透露出的痛苦神情。
“还看什么呢?”白晓雨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李倩跟来了?”
我摇摇头,想了想,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小丁看我的眼神又增加了几分敌意。
“这个……等会儿再说吧。”白晓雨瞄了我一眼,一马当先走进办公室,向刚才那个老教师微微一鞠躬:“安老师好。”
老爷子又习惯性的托了托眼镜,微笑着点点头:“晓雨啊,你们这几天来的有点儿勤啊,车停外头了吗?”
白晓雨点点头,显得有点儿拘谨:“我……我们还是想找闫老师了解些情况。”
“哦,你个冒失鬼,没有提前给他打个电话啊?”
白晓雨讪讪的摇了摇头,甚至于脸颊还涌起两抹浅红。
“真不好意思安老师,我们一上午都在查案子,有点儿忙昏头了。”小丁替白晓雨解释道。
谁知面前这老爷子属于那种特严谨、甚至有点儿迂腐的老学究型,闻言皱眉道:“找人协助调查又不是上门抓捕嫌犯,一是一二是二,忙?忙能是理由吗?我们这些教书的不忙啊?”
小丁还想再说,白晓雨忙拦住他,讷讷道:“是我疏忽了,对不起,安老师。”
老爷子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道:“上学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就是典型的知错认错不改错!”
我心里一乐,敢情不是我一个人独具慧眼,搭腔道:“安老师,您说的太对了,我之前就说小白是曹操来着。”
老爷子看着我托了托眼镜,“曹操?曹操那是知错改错不认错!这是荀彧给他的评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曹公可知错、改错,但万万不可认错!’因为他是主公!你语文哪个老师教的?”
“扑哧!”
我刚说一句话,就被老爷子把显摆的书包给端了,不光白晓雨涨红着脸瞧向别处,就连视我为情敌的小丁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办公室里其他几位老师,也全都把头偏到了一边,有个皮肤特别白的年轻女老师,不但脖子根儿都红了,还望着窗外肩膀直抽抽。
‘你某一科是哪个老师教的?’
类似的问题从一个教育工作者口中问出,有一种令当事人无地自容的特殊喜感。
还好我脸皮够厚实,只是微微一烫,赶紧说:“我错了,我改。”
“我看你才像曹操,嘴上说认错,眼神儿却闪闪烁烁。”老爷子白了我一眼,“小闫昨天下班儿前跟教务处请假了,具体情况你们得上教务处问问去,或者你们直接打电话联系他吧。”
小丁瞥了我一眼,掏出手机转身拨号。
片刻,他转过身说:“闫文兴关机了。”
我扭头就往外走,“去教务处。”
白晓雨朝老爷子微微一鞠躬,才匆匆跟了出来,出门就朝我小腿上踢了一下,“你可真够在我老班面前给我长脸啊,还曹操……”
“小白同志,你有点儿避重就轻了啊,刚才讨论的是知错认错不改错的问题……”
“你大爷!还小白同志,别以为我没看过蜡笔小新,你那调调是埋汰谁呢?”
“你昨个儿不也把我比成警犬嘛。”
来到教务处,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姓费的教务主任,年纪比安老爷子小点儿有限,身板儿却十分硬朗宽厚。
他告诉我们闫文兴请了一个礼拜的长假,理由是老家有人病故了。
末了他斜睨着白晓雨说:“当年要是早知道你将来会当警察,我就该见天罚你蛙跳五十下,那样的话你基本功也会扎实点儿,抓贼更顺手!”
我又假冒了一次警察,没通过白晓雨就擅自问道:“费主任,江老师最近没什么状况吧?”
“江老师?你是说江小曼啊?听说她傍上一大款,估计干不长了,你怎么突然问到她了?难道你们怀疑她和李倩的案子有关系?”费主任疑惑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腆着脸避重就轻,“就她那个年纪、她那个模样还能傍大款呢?那大款是胎里素吧?”
费主任和安老爷子是两种风格,一听这话就乐了,“柴狗不肥但也有人惦记。”
“和文化人说……”
“你滚蛋!”白晓雨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把将我搡到一边儿,“不好意思费老师,这几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费主任微笑,干脆的说:“赶紧忙去吧,希望你们早点儿替那孩子洗雪沉冤。”
出了学校大门,白晓雨才告诉我,安老爷子是当年带她的班主任,而且真是教语文的,她说我跟安老爷子掰扯三国根本就是上赶着找打脸。费主任之前是体育老师,这几年总算熬出头了,在教务处混了个闲职。
我说:“别扯旁的,就两位资深教员的说辞看来,你当年的口碑可不咋地。”
“况风,想死直接说哈。”白晓雨瞪着我。
“我之前交代你的事儿你可根本都没办。”
“废话!你交代那事儿我能办吗?挨个问女老师她们胸疼不疼?你就是换再大的领导来问这话,那不也是找抽吗?”
我:“……”
我看了看仍然垂头坐在警车后座的李倩,沉声说:“安老爷子有一句话说的对,有教无类,我现在特想会一会那个害死她的王八蛋。”
小丁见我猛地一沉脸,显然不怎么适应,“咳……咳咳……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说:“去闫文兴家看看吧。”
小丁拧眉:“嘶……费主任不说他回老家了嘛,我们出差得先给上头打报告。”
我瘪着嘴摇摇头:“去他现在的家。”
“撞锁的话那咱不是白跑吗?”白晓雨问。
我回了她一个字:“撞!”
从学校到闫文兴所住的老小区,也就十分钟多点儿的车程,但这一路行来,估计小丁警官已经彻底把我当成神棍了。
因为,我的嘴一直没闲着,一直在重复念叨闫文兴三个字。
当然,我不是念叨给两个警察听的,而是一直在关注李倩的反应。
可惜,她没有反应。
“602,602就是闫文兴家,他手机还是关机。”小丁熄了火。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倩,说:“你们留在车上吧,我自己上去。”
“这不合规矩!”小丁转头道。
我说:“他又没在家,我是去撞锁的,要不你和她一起上去?”
小丁明白我说的那个她绝不是指白晓雨,把头转回去不吭气儿了。
我下车,李倩的鬼魂居然仍坐在后座无动于衷。
我看着她悻然点了点头,转身迈步就走,结果白晓雨从副驾驶上追了出来,跑到我身边说:“有警察在,你会少惹点儿麻烦。”
“我也去!”小丁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晓雨,“我操!秦哥派你们俩来是扯蛋的还是怎么着?白晓雨你待车上吧,我跟丁警官一起上去。”我是真不想多惹事端,本来就是被鬼仙儿逼着干这趟没钱赚的买卖,干嘛还他妈往自己身上揽屎啊?我干嘛掺和一个小三儿的感情世界啊?
白晓雨叮嘱我的一句话估计挺让小丁感动的,她对我说:“你可别整他啊!”
我摇摇头没搭理她。
我他妈有病啊!领着个鬼玩儿一个警察?!
刚一进楼洞,小丁就倒抽了一口气,“老居民楼就这点儿不好,冬天特别阴冷。”
“那是你不抗冻。”我抬脚往楼梯上走。
“谁说的?我之前在警校那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我中介公司的老板这天儿还穿裙子呢,外头就罩一风衣!”
“那她……”小丁总算反应过来了,怏怏的说道:“你这人说话怎么总爱把人往沟里带啊?咱可是办正事儿呢,能消停会儿吗?什么姨妈血……还胸疼不疼……你……你和晓雨……”
“我跟她屁事儿没有,你爱信不信,再有事儿没事儿瞪我我让李倩晚上给你站岗。”我迈步踏上了四楼,立刻停住了脚步,站在一梯四户的楼道里左右观望。
小丁的职业敏锐度很强,他甚至把手搭在了后腰的枪柄上,“怎么越来越冷了?什么情况啊?”
“直起腰,没我发话不准往后扭头!”
小丁咽了口唾沫,把手从配枪上移开,却紧走两步,一把攥住了我的右手腕子。
他四下看了看,吁了口气说:“况风,李……李倩那姑娘死那么惨,就算你是局外人不也该帮帮她嘛,晓雨的事儿咱暂时不提,先找凶手行吗?你能不整我了吗?”
说着,他就想松开我的手腕。
我一把反叼住他的手脖子,垂眼道:“要带种你就继续跟我往上走,要是害怕,你就赶紧回车上去。”
“能别神神叨叨了吗?”
“嘘。”我依旧垂着眼皮,把声音压到最低,“我不是万能的,很多东西也要通过媒介才能看见。这一层每家每户门头上都有个小镜子,你捂着嘴看看镜子,然后再决定跟不跟我上去。”
小丁战战兢兢的看向一旁房间的门头,还没来得及叫出口,我就把他的手松开了。
他看见的,我早就看见了。
四楼的四个门头上各自竖着一面小镜子。
传说,在门头上挂镜子可以挡煞、能将煞星拒之门外,确实,我承认这一点,可事实上,那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作用,就是方便某些人做事。
譬如——盗魂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