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见这黑乎乎的小孩儿满嘴牙齿像是锯齿似的森寒锋利,我心里猛地打了个突。一手抓着伞兵绳,另一只手本能的伸过去想把它推开。
可我的指尖还没碰到它,它就一个忽闪不见了踪影。
正当我满心惊疑之际,突然间,耳后传来‘嘿嘿’两声怪笑,我刚一转过头,就被一蓬硬实的灰土砸了个正着。
我顾不得灰土迷眼,从腰里掏出刀子猛地朝灰土扔来的方向砍去。
一砍落空,我甩掉脸上的土灰,恢复了视力。
被一个光屁股的小鬼戏弄,我不禁有些窝火,仔细一看,却见那黑小孩儿正蹲在不远处呲着牙冲我笑。
我把刀子咬在嘴里,准备爬出盗洞再教训它,可正前方不远处传来的‘咔咔’声却令我汗毛立时竖了起来。
我急忙扭头看去,发现一个同样浑身一丝不挂、黑不溜秋的小孩儿正呲着牙咬着伞兵绳来回的锯!
它的牙齿锋利无比,就算伞兵绳再坚韧也抵不住这种锯法。
眼见两股绳已经断了一股,我急忙双手倒腾着拼命往外爬。
我上半身刚刚爬出洞口,就听‘嘣’一声响,另一股伞兵绳也被锯断了。
我猛然向盗洞内滑去,双手乱抓,怎奈盗洞周围全都是刚才挖出来的土,根本就没有着力点。
“啊~”一声怪叫从背后传来,我两眼一黑,明显感觉到肩膀上多了个什么东西,而我的眼睛则被那东西紧紧的捂住了。
电光火石间,我终于抠着了实地,顾不得肩上那玩意下一步会做什么,奋力把另一只手臂的手肘狠狠捣在地上,可劲的往上爬。
我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从头顶上方传来,可在爬出去之前能做的却只是拼命的甩脑袋。
当我右脚踏上实地的那一刻,已然感到恶臭笼罩住了整个头顶,来不及多想,我单脚用力一蹬蹿向前方,腾出双手揸开十指朝后脑勺抓去。
我感觉左手似乎攥住了一个小孩儿的腿,连忙使劲抓着那条腿奋力朝一旁抡去。
一声惨叫由近到远,我也面孔朝下整张脸埋进了积雪里。
“况爷!什么情况?绳子怎么断了?”顾麻子的声音传进耳朵,我两手一撑,把头从雪地里抬了起来,顾不得抹掉脸上的雪,爬起来四下找寻刚才那两个黑小孩儿,却已经不见了它们的踪影。
我确认周围暂时没有了邪门的玩意儿,才朝盗洞里喊道:“绳子被一只小鬼啃断了,背包在下头,动动脑子,自己想法爬上来吧!”
话音未落,借着矿灯的光亮,就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盗洞里冲了出来,我赶紧往后连翻了两个跟头。
“风哥,我出来了。”何玲的声音传来。
我定睛望去,见大红旗袍正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你是何玲?你怎么出来这么快?怎么没换衣服啊?”
大红旗袍眼神骤然转冷,瞪着我凶巴巴的说:“你那是什么鬼衣服,灰扑扑的、上下连在一起,我好不容易穿在身上,衣服却又不见了!”
“衣服不见了?”我看着她被寒风刮起的旗袍下面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感觉一头雾水。
正纳闷儿呢,却见一个灰扑扑的背包从盗洞里丢了出来,然后一只攥着刀子的手伸出来,狠狠把刀子插进了土里。
“唉哟我的娘诶,这他妈头一回跟人搭伙就差点儿陷在地窨子里头,看来这倒斗的活计还是单个儿干省心啊!”顾麻子探出脑袋就开始逼逼,像个讨人厌的土拔鼠。
讨厌归讨厌,我还是拉了他一把。
“刚才是咋回事儿啊?”顾麻子一边问我,一边从他的背包里取出备用的绳子,绑好了扔进盗洞。
我把刚才爬出来后的所见所闻简单的说了一遍,还没等顾麻子开口,就听大红旗袍说:“是道长养的小鬼,跑的可快了,就是嘴特别臭,但它们能把嘴张的比自己的身子都大,能一口把驴脖子咬断。”
“你是……何秀玲?”
“嗯。”大红旗袍点点头。
我跟她有点儿没话说,所以先帮着顾麻子把孔来和江小天从盗洞里拽了出来。
在顾麻子的坚持下,他自己一个人把盗洞给填上了。
回到火堆边,添了柴火,四人面面相觑,回想刚才的事儿都心有余悸。
江小天抓起酒瓶灌了两大口,连连摇头:“孔大哥,俺这回彻底想清楚了,俺不适合发死人财,俺决定从今往后就跟着大哥你跑货了。”
见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的瞄向大红旗袍的大腿,顾麻子不禁冷笑一声,说:“江小天儿,你他妈要是改不了这土匪性格,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山里待着吧。你在这儿偷鸡摸狗踹寡妇门顶多是挨顿揍,到了外头,你他妈就得吃枪子儿。孔爷是好心拉拔你,你要是给他惹麻烦,嘿嘿,爷干脆就把你埋在横葫芦岭得了。”
“俺改,俺真能改。谁不想吃香的喝辣的过富日子啊?在这儿占山为王当胡子又能咋地?俺抢谁去啊?俺也识字儿,也看书,分得清好赖,知道啥叫上进。孔大哥是好人,俺愿意跟他干,要是将来能挣上钱娶个城里的媳妇儿,俺让子孙后代祖祖辈辈供着他!”江小天说的一套一套的,却不敢正眼看顾麻子。
这倒不是说他心虚、编瞎话,而是因为顾麻子这个货也是个泼命贼,真要是板起脸来说话自带煞气,还是挺瘆人的。
孔来拍了拍江小天的肩膀,笑道:“俺觉得这孩子本性不坏,要不然也不会跟咱来这儿了。谢谢顾兄弟的好意,你们放心,俺要是连这么个小瞎包都收拾不了,那还出来混个啥?哈哈……”
折腾这么久,全都又饿又乏,所以临歇息前,又加了顿宵夜。
期间我问何秀玲吃不吃东西,她像个饿死鬼似的自己着急忙慌的撕了个鸡腿儿,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又‘呸’的吐了出来。
她把鸡腿递给我,说:“原来鸡肉是苦的!”
顾麻子笑的合不拢嘴,“嘿嘿嘿嘿……更夫也是鬼,她应该只能闻味儿吧。”
何秀玲瞪了他一眼,提鼻子吸了一阵,摇着脑袋走到原先的那棵大树旁,背靠大树抱着膝盖闭上了眼睛。
我心里疑惑重重,却不知道去哪里追寻答案,好在大红旗袍的事儿总算是了结了,更夫也契了,只是……我越看这双魂一体的鬼更夫,怎么就越觉得她比顾麻子还不着四六呢?
吃饱喝足,我们又加了几把柴禾,围着旺盛的火堆先后眯瞪着了。
“嘿嘿,风哥,我来了。”何玲一改往日出现时的阴郁,蹦蹦哒哒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知道这是又在梦里和她相见,连忙问道:“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老是她跟我说话啊?”
何玲瘪瘪嘴:“我们俩现在都是你的更夫了,秀玲虽然被行脚抽了三鞭子,摆脱了鬼道人的控制,可她是打从心眼儿里恨我,怨念深的很。而且……而且我也理亏,所以不想跟她争什么。”
“那你又跟她争这具身子?”
“都是注定的,你没听行脚说嘛,我们俩不归他管,既然不归他管,那就都归你管。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想离开你,我才不会主动放弃任何机会呢。”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个娘们儿是天生的要强,是天生的不良善啊。
不良善就不良善吧,谁让我见过她良善的那一面儿呢。
这一晚,我们俩在梦里聊了很多。我发现她比我业务还熟练,对于《匠谱》上所记载的内容,全都倒背如流。
通过聊天,很多我原本记不住的内容,反倒全都记下来了。
何玲临走时说:“我那个妹妹是被鬼道人抚养长大的,对那家伙的很多事都知根知底,你找机会多套套她的话。”
“你们俩现在离得最近,你干嘛不套她的话啊?”
何玲摇摇头:“我们俩现在的情况很特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总之她恨我恨的咬牙,不会跟我说什么的。不过风哥你放心,我明白更夫的职责所在,到了关键时候,我会出来干活的。”
我睁开眼的时候,顾麻子他们都还没醒,我往火里加了两把柴禾,把干粮放在火堆边儿上烘着。转过头见大红旗袍,不,是何秀玲……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谁,还是暂时称呼她大红旗袍吧。
她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背靠大树,脸埋在腿上一动不动。
看她穿的那么单薄,白花花的大腿有一半都露在外头,我忍不住有点儿怜香惜玉,忘了鬼是不怕冷的,想过去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没想到才迈出一步,她就突然把头抬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吓了一跳,刚想抄家伙,却见她的眼神又变得茫然起来。
片刻,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很郑重的问道:“你是不是真有能力带我离开这里?”
我再次声明说:“我会带你们姐妹俩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