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麻子也是头一回听我说这事儿,“况兄弟,现在像你这么够意思的人不多了,行嘞,你这哥们儿我顾千升交定了。别说是田禾屯子了,就算你让我顾麻子陪你到横葫芦岭七进七出,我都干!”
“咱不去横葫芦岭成不?”
顾麻子哭丧着脸说:“哥们儿你别逗我了行不,咱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要是不跟我进一回横葫芦岭,我小命就没了。要不,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你这不是饿皮虱子跟我耍光棍儿嘛!”
顾麻子垂着眼皮说:“在你面前我耍不起光棍儿,我……我就当饿皮虱子了!”
我是彻底拿他没招儿了,貌似昨个在屋里啃猪头肉的时候,我喝的七荤八素,还真答应了要陪他一块儿把镶着红宝石的金镯子给那姨太太送回去。
当家的在一边儿听了半天,嘿嘿一笑,“况兄弟,你是不是顶香火头的弟马俺不敢问,但这位姓顾的朋友是干嘛地,俺倒是猜着了。横葫芦岭没人烟儿,就是一大坟圈子。顾爷,你就是一倒斗的吧?”
被当家的一语点破自己的行当,顾麻子立马就瘪起嘴不敢吱声了。
“就这样吧,谢谢您两位的款待,我送我妹子去了。”我掐了烟头,从一边儿拿了背包扛在肩上。
“走!姓顾的饿皮虱子跟着你。”麻子站起来没脸没皮道。
老板娘隔着老棉裤拍了拍儿子的腚,说:“当家的,你送况兄弟去田禾屯子吧,早点儿回来。”
于是乎,我们就上路了。
直到蓝漆皮的东风两吨开出县城,我们才知道当家的姓孔,叫孔来,是个专门从省会往县里跑货的,整个白眉县没他不熟悉的地方。
我坐在车里,被酒劲蒙着眯了一阵子,当间儿我想让何玲认认道来着,结果何玲不开面儿,没来。
车子猛地颠了一下,我顶门心子撞到车顶,一下子就醒了,“孔哥,咋了?”
“况兄弟,别怕,进山的路颠簸点儿,没大事儿。”孔来把方向盘攥的稳稳的,“快下雪了,趁天还没黑透,咱得开快点儿进满三屯子,不然晾半路上就麻烦了。”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车子竟突然熄火了!
“这是咋回事儿啊?”顾麻子有点惊疑不定,“我右眼皮怎么突然跳个不停啊。”
孔来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上个礼拜才刚刚做过保养,车子没啥毛病啊。你们俩在车上待着,俺下去看看。”说完,他拉起手刹,从麻子的座位底下掏出两个三角形的大木头锲子,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顾麻子捏着右眼皮朝车外看了几眼,骂道:“妈的,怎么早不熄火晚不熄火,偏偏停在这儿了?”
我仔细往外看了一阵子,也觉得有点儿倒霉催的。路两边儿都是秃了叶的老林子,连个人影都瞅不见,关键车刚开到一座桥上,而且还是上坡。
这时孔来把车轮子锲好,走回来了,副驾驶的车门一拉开,嗖然刺骨的冷风就灌了进来,吹得我睁不开眼,“你们俩挪到驾驶座挤挤,发动机在这头座位下边儿呢!”
“操!”顾麻子拢了拢羽绒袄先挪到了驾驶座上,“兄弟,你过来坐我腿上。”
我把皮夹克的拉链往上拉了拉,可劲挤了挤眼,刚想挪地方,可当我看清车外的孔来,却陡然间愣住了。
那个阴魂不散的大红旗袍,此时竟然就趴在孔来的背上,正咧着嘴冲着我笑呢!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见到大红旗袍,我心里的恐惧感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恼火。
没看见老子们正在往你家的方向赶嘛,老子是回去还你东西的,你他娘的比顾麻子还能缠磨人呢。
孔来在外边儿冻得打哆嗦,催道:“兄弟,你赶紧过去啊,眼瞅着就下雪了,得赶紧把车修好!”
我没往驾驶座上挪,而是揉了一把冻得发木的鼻子,狠狠一下将他推得倒退了好几步,然后纵身从车上跳了下去。
“你干啥呀?”孔来有点儿急眼了。
“你他妈把他放开!”我瞪眼骂了一句,没敢指着他,生怕把他吓着了,“老顾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大爷这趟来就是陪着他把东西给你送回去的,你要是敢动这大哥一手指头,老子保证让你魂飞湮灭永不超生!”
“况兄弟,她……她来啦?”车上的顾麻子话音抖得都不成个了。
孔来显然也听出苗头了,不过他好像只在胖老板娘面前露怯,在外头胆子却大的很。
他把戴着皮手套的俩手拍了拍,平伸开了双臂,在疾风中声如洪钟的说道:“俺老孔就是个走四方的行脚,俺不管来的是好兄弟还是好姐们儿,你只要给俺记住一句话:凡事儿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要是把事做绝了,俺孔来到了下头比你狠!”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地,他说出这番纯爷们儿的话时,我觉得他脑门儿发亮,除了五官长相磕碜点儿,还真有些像天使。
让人惊讶的是,大红旗袍似乎被他唬住了,本来圈住他脖子的俩细胳膊竟然缓缓松开了,一下子就滑了下去。
我见大红旗袍踮着脚尖立在那儿,急忙朝孔来摆摆手,“孔哥,闪一边儿去。”
“兄弟,你小心点儿,有啥话好好说。”孔来仍是平伸着双臂,横下里挪开了几步。
我心说这姐们儿也不是不懂事儿啊,这孔当家的几句狠话一撂,她就真撒手了。不过我怎么老觉得眼前的大红旗袍跟我上回看见的时候有点儿不一样啊?
管她哪儿不一样,能讲理的咱干嘛非得动手啊?
“咱能好好说话不?”我试探着问了一声。
大红旗袍踮着脚尖在原地摇摇晃晃了半天,终于再次缓缓抬起头。
这一刻我终于想通她和上回是哪儿不一样了,她有眼珠子,除了没灵气神儿,就和平常人的长相一样。
“妈了个X,再跟着老子,老子就灭了你!”顾麻子突然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
“顾麻子,我艹你二大爷!”我跟着就骂开了,因为他刚一喊完,大红旗袍的眼神儿就他妈变了,变成了黑眼底白瞳仁,跟那天晚上在旅馆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把舌尖伸到牙缝里,想学上回一样咬破了,用舌尖血喷她,结果愣是没咬下去。
为啥?疼啊!
上回咬了一次,舌头到现在还沙的慌呢。
可就在这一犹豫的工夫,大红旗袍就倏然来到了跟前,伸出纤细的双臂,十指像十把锋利的铁钩子一样掐向我的脖子,狰狞的表情竟然比在旅馆里的时候还要凶猛了三分!
我本能的往下一缩,就听头顶传来‘嘎吱吱’几下刺耳的声音,就像是上学的时候那些个倒霉孩子用塑料泡沫去刮擦黑板。
我顾不得分辨声音是如何发出的,狠狠一记头锤照着大红旗袍饱满的胸口撞了过去。
一声凄厉如夜枭般的惨叫几乎刺穿我的耳膜。
大红旗袍猛然倒飞了出去,后背撞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被我头锤撞到的胸口居然‘吱吱吱’的冒起了青烟。
再看她的眼珠,竟又变得黑白分明,却带着无比的怨毒,靠在树干上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管你是人是鬼,别他娘的得寸进尺!不就是一个破镯子吗?老子又和你无冤无仇,干啥三番两次对我下毒手?单凭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揍性,老子就该打的你魂飞魄散!”俗话说一次生两次熟,再次和她对垒,而且一击即中,我变得底气十足。
鬼也不是那么可怕嘛,也不外乎就是程咬金三板斧:变脸儿呲牙和掐脖,走路用飘的。老子又不是木头,只要能看得见你,还能让你一个娘们儿掐着?
缩在车里的顾麻子也看出门道来了,“况爷,乘胜追击,把这满身怨气的守财奴婆娘打的魂飞湮灭永不超生!什么红衣女鬼,胆敢在天工匠人面前放肆,简直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
“啥玩意儿?红衣女鬼!”孔当家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突然连连拍着自己的大腿,朝着车里大喊:“姓顾的,你他娘的到底干了啥缺德事儿了?咋把红衣鬼招来了?”
“我……我不就偷了她一个镯子嘛,哪儿知道这……这……操!况爷都说了,要帮着我把东西给她还回去,可她还是不肯罢休,把咱仨堵在道上,非要咱们的命!”
孔来揉了揉鼻子,两步来到跟前,指着他说:“俺咋觉得你这人说话不尽不实呢?红衣厉鬼怨气最重,她能在乎一个破镯子?你老实说,你咋得罪她了?”
其实我也听出顾麻子刚才说话磕磕巴巴的,对他起了疑心,我一面和大红旗袍对峙,一面反手拍了拍车身:“麻子,我怎么觉得你他妈拿我当枪使呢?有什么话你今天给我丁是丁卯是卯的说清楚,要是敢打马虎眼,把我跟孔哥陷在这儿,不用这娘们儿动手,我他妈先掐死你个狗艹的!”
麻子兀自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大红旗袍却已经脚不沾地的飘了回来。
她的眼珠子没变色,只是咬着紫黑色的嘴唇一脸怨毒的看着车上的顾麻子。
我仔细一看,她刚刚被我头锤撞到的旗袍前襟竟然像是被火烧过似的一团焦黑,还不时的冒着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