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个小家伙。”尘若卿手腕轻抬,指尖仿佛牵系着一种凌驾于因果之上的神力,零点难以置信地搓了搓眼皮,直到那道泛着金光的紫色烟雾缓缓缠上了它的身体,“便是世外的礼物。”
靳桃浪面上满是惊愕,实则整个人兴奋到发狂,他咽了咽口水,“我……”
“尘离,上玄天灵之间,春树月韵,霞光沧溟,冬雪堆积的千里街不会只有形色匆匆的过客,就像……”尘若卿冷眸微启,漠然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世间的一切,“这个小家伙嘴里说的那个小淮一样。”
零点被吓到了,“嗞溜”一下挣脱烟雾,躲到靳桃浪的身后。
呜呜呜~这个白衣美人根本就不是它家小淮!
见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靳桃浪索性撤下所有的伪装,半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毫不收敛的邪气和戏谑出现在那张尚且稚嫩的脸,诡异极了,仿佛被强行灌注鬼气的青瓶,“尘若卿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对方冷声打断了,“叫师父。”
靳桃浪轻轻一笑,“师父?你可知道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当我师父,替父母管教我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这些人什么下场与我无关,我既当众认下你,就不会任由他人欺凌你。”尘若卿神情淡淡。
“天下可没这么美的馅饼。”
“但这个馅饼你不得不啃下,不是吗?”尘若卿毫不留情地揭了靳桃浪的底,说完后,马车也终于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浮星阁。
车厢内紧张对立的气氛也在尘若卿小心翼翼地抱着靳桃浪下车中结束。
“放下我!我自己会走!”靳桃浪不老实地在尘若卿怀里动来动去,压低声音呵斥道。
“别闹,你还太小了。”言外之意,腿太短跟不上他。
“你死!”
“叫师父。”
很快,国师出宫带了个乞丐徒弟回来的消息传到了苍陇国皇帝的耳朵里。
宋无庸听后,一下早朝就赶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那个能被他们苍陇国师收为徒弟的人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他这么多个子嗣,文武双全,机智灵敏,居然会比不上一个路边随意捡来的臭乞丐吗?!
宋帝来时,尘若卿正在替靳桃浪梳着头发。
乱糟糟的灰白头发经过仔仔细细的梳洗后渐渐变成了他手上这把银色的月光,木制的梳子沿着发根,十分顺利地就滑到了发尾,如雪山高处倾泻的白流,神圣而庄重。
“国师,朕听闻你今日破格收了位徒弟。”一进门,宋帝就耐不住好奇,目的性极强地朝尘若卿快步走去。
苍陇国的国师拥有绝对的权力,即使是面对九五至尊,也不需要像群臣奴隶般弯下傲骨。国师府和浮星阁的存在对于苍陇国来说,是堪破天机,国泰明安的唯一保障,因为——
浮星命格,从不失手。
“陛下。”尘若卿直起腰,牵起靳桃浪早就准备好的小手,转身对宋无庸介绍道,“此子名为,尘离。”
这位被牵着的白发少年看着约摸只有八岁,修身的里衣穿在他的身上都显得格外的宽松,长袍下偶然露出的手腕也是极瘦,好似好几天没有吃饭了。照理说,饿成这样的孩子通常都是面黄肌瘦,佝偻着背的,哪里会像这般,除了下巴瘦了些外,整个人精致漂亮得不像个真人!
两人皆着极其出色的相貌,一大一小穿着不同款式的白衣,望向他时,眼底那抹不染尘世的淡漠和疏离简直如出一辙!
宋帝怔住了,连着说了三声好,“尘离,尘离。”这名字越念他越觉得不对劲,思考了片刻道,“国师,这孩子的名字有何寓意?”
尘若卿逆光而里,窗外的淡淡银光给他打上了一层幽幽的光泽,缥缈看不透的目光落到了身侧的靳桃浪身上,“尘为我,而离……”
“国师,你要走?!”宋帝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尘离会代替我,继续,成为苍陇国的国师。”
确定有替补的宋帝松了一大口气,尘若卿在他还未知事时,就已经是国师了,现在他年近半百,而对面那个人自始自终,都没变过相貌,似乎当真和九天之上的神仙般,与天同寿,远离生老病死。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呐。
……
尘若卿在教授靳桃浪星宿命格推算时,没有一点藏私。一开始,靳桃浪总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尘若卿很有耐心,都会一一解答;但是越到后面,问题就越刁钻,就连尘若卿也得沉思片刻才能给出答案。
这十年,他见证了靳桃浪堪称神速的成长,也看着对方的身量一点点的抽高,那张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獠牙的迤逦面容,随着时光,慢慢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凝结出了一层朦胧清冷的面纱,矛盾又致命地吸引着每个知道他真面目的人。
今年的冬季已近入尾声,红墙青瓦下的皑皑白雪在午后消融又凝结于萧索的严寒。夜晚,国师府上难得少了一间常年供着烛火的房。
靳桃浪潇洒地侧躺在架子床上,如瀑般的丝缎白发松松地拢着,他慵懒地阖着眸子,托腮盯着檀木几上的银鎏薰炉。
缓缓升腾的云烟伴着盈盈暗香充斥了整个房间,如这一室的散漫般透过黄花梨木的门窗缝隙,沾上了门外那一身白装的黯然。
他的手无数次地举起,最后又无奈地垂下。他何尝不知道,以靳桃浪的天赋,哪里用得了十年才学成。
如今他的徒弟已成年,能够独当一面,苍陇国也渐渐接受了新国师,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命运谱写,往好的那一面发展。
除了,他那早就破碎的无心道……
皮肉的失温都没能让他皱下半分眉头,尘若卿只觉得心头泛酸的疼,如被上千只毒物撕咬,渗入血脉的剧毒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轻易地撞碎了他辛苦搭建的虚伪离别的城墙。
这次离开,便是永别了吧。
国师府的两盏明灯终究要落下一枚。
落下的是灯、是人、更是心。
“啧,真是磨磨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