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瓶酒喝下去,老乞丐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他是明眼人,尽管老眼昏花了,但经验见识都在,跟我聊了这么久,也看得出,我已经今非昔比。
“十三,这次见到你,我也了却了夙愿,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的很,谨记初衷,不可忘本。”
“是,老伯,你曾经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在了心里,不会忘记。”
“我老了,是有些啰嗦,我知道你的心性,只是,这次相见之后,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因此,还是叨唠两句。”老乞丐视生死于无物,他的时间不多了,却丝毫不以为意,和从前一样,笑着说道:“到老了,毛病却还改不掉,一生嗜酒如命。”
老乞丐拿着酒葫芦,又开始畅饮。我心里不好受,他说的都是实话,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次相见,或许,真的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人都要死的,无论是谁,不可例外,但人又有情,明知无法逆转的事情,仍会伤怀。
跟老乞丐聊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想到,老乞丐见多识广,行走江湖一辈子,他会否知道那个神秘的影子,还有影子借力打力的绝技?
想到这儿,我就从头到尾跟老乞丐说了一遍,老乞丐听完之后,拿着酒葫芦,自己低头琢磨了很久。
“十三,你说的这些,我没有听过,借力打力这种功夫,江湖上有人会用,只是,你说的那个人,似乎将此道修行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是,我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要一出手,自己的力道一定会被他所用。”
“我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自己想着,终究还是你的实力未到那一步吧。若真到了那一步,你的力道,他就接不住了。”
“那人使用这招的时候,是不是,就像是一只空瓶子,我的力道一出来,立刻被他给吸走了。”我想了想,说道:“若是我的力量极大,让他这只瓶子装不下,就会溢出来。”
“大约就是这个道理,水满则溢,这是不变的定理。”老乞丐笑了笑,可能是在夸赞我脑子灵巧,只是一笑之后,他又微微的一皱眉头,说道:“十三,你提起了黄泉路,我这恰好有件事,左思右想,本不愿告诉你,但思来想去,却又不能隐瞒。”
“老伯,有什么事?”
“你问我为什么受了伤,我原不想说的。”老乞丐喝了口酒,轻轻仰头,眯着眼睛,说道:“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老乞丐自知时日不多了,想要抓紧时间,跟尚在人世的老友道别,那时候,他到了山东,大河在河滩的南边东流,最后就是从山东入海的。因此,虽然远离了大河滩,但那边仍旧有大河的影子。
老乞丐在山东寻访了一位老朋友,在那里住了几日,因为还有别的事,最后依依惜别,从那里朝西走,想要到了河滩的南端,再向北而行。
有一天,老乞丐到了一个七道营的地方,七道营多是渔民,平时靠打鱼为生,生活清苦,又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因此,那附近就是地地道道的老百姓,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湖中人。
七道营民风淳朴,老乞丐走到那边时,恰好把酒喝光了。他看到有几个渔民,正在河边休息,渔民下水,也经常饮酒,用来抵御湿寒,老乞丐过去之后,想找对方买一点酒,不过,几个渔民很热情,把酒分给老乞丐喝,老乞丐跟渔民喝的高兴,谈天说地,他有见识,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那些渔民都听的入了迷,直到半下午了,这才想起来还没有下河打鱼。
几个渔民跟老乞丐说,他们下河打鱼,让老乞丐在这里等着,等打了鱼,晚上熬一锅鱼汤,接着喝酒聊天。
老乞丐也喜欢跟这些淳朴的百姓打交道,看着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反正都要找地方休息,索性就在这儿呆一晚,到第二天动身上路。
几个渔民乘着一条小船,下河走了。他们打鱼的范围不大,就是左右十多里,老乞丐在岸边坐着打盹,等了约莫有两个多将近三个时辰,远远的,就看见那条渔船从下游朝这边驶来。
老乞丐站起身,正准备迎接这几个渔民,但是,那条小船突然翻船了,船翻的很蹊跷,就在风平浪静之中翻了个底儿朝天,船上的几个人随着船一起落水。
河边的渔民,水性都不错,就算翻船了,肯定也能游到河边,可是,这几个渔民落水以后,仿佛沉了底,再也没有露头。
老乞丐有些着急,心想着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行侠仗义,路见不平,一定会拔刀相助,所以,老乞丐急忙把岸边一条已经破烂不堪的小舢板推下水,急速朝着那边划动过去。
这条小舢板是被人遗弃在这儿的,船上能用的木料也被人给拆走了,划动的很慢,不留神就要进水。老乞丐心急火燎,已经这么长时间,那几个渔民还是没有露头,照这样子看,很可能凶多吉少。
当老乞丐全力划动舢板靠近那边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森森的寒意。河水的温度陡然降低了,丝丝缕缕的寒意袭遍全身,老乞丐心里微微一惊,顿时放慢了速度。
就在他放慢速度的同时,从前方不远处,慢慢的浮出了几个人,尽管是在河里,那几个人却好像是趴在地面上似的,面朝下,背朝上,身子还在轻轻的扭动。
借着月光,老乞丐很快就看出来了,从水下浮出来的这几个人,就是之前的几个渔民,他们趴在一块很大的冰块上,因此才像是平趴于地面一般。
那冰块,估摸得有两丈方圆,冻的结结实实,浮出水面之后,寒气更重,冰面上的几个渔民宛若几条虫子,不断的扭动着,老乞丐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想先把人给弄回来。
他重新驾驭舢板,加快了速度,但是,小舢板刚刚一动,冰面上的几个渔民,一个挨着一个,就好像钻到了冰里,一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老乞丐更是吃惊,虽然是在夜里,但月光非常明亮,他能看见,那块很大的冰块儿里,隐隐约约有几道影子,分明就是那几个渔民。
这些渔民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钻到了冰块之中,老乞丐搞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迟一步,这几个人肯定就彻底没救了。
他猛的一划舢板,没等靠近,凌空一跃,从舢板跃到了冰面上。
那时候的天气虽然不热,但也没到数九隆冬,河面不可能结冰,河水里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冰块。寻常的冰块入河之后,很快就会消融,这块冰块儿,却结实的和铁疙瘩一样。
老乞丐双脚站在冰块上的那一瞬间,脑子就有一点模糊,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鬼门关跟前,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鬼门关。
当老乞丐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的一件往事,那时候,我歪打误撞的闯到了黄泉路里,遇见黄泉捞尸人,他没有为难我,只是暂时也没让我离开。
那段日子,我在黄泉路到处游逛了几天,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我不小心跑到了伙房,伙房只有几个人,每天要做很多饭食,供那些黄泉路的苦力吃。一般的伙房,都是烟熏火燎,一年四季燥热不堪。但黄泉路的伙房,走进去却觉得凉丝丝的。
后来,我才知道,伙房里有几只大桶,大桶里头全都是结了冰的黄泉河水,这世上只有一条黄泉河,黄泉河的河水一旦结冰,就像铁一样结实,即便放在酷热难当的伙房里,也不会融化。这些伙夫,就是靠着这些黄泉河水结的冰来降温的。
我觉得,这世上只有黄泉河水结冰之后,才不会融化。
但是,老乞丐所说的地方,离大河滩还有很远,离黄泉路更远,那么一大块冰,是从何而来的?
老乞丐站在冰块上,周围没有别的人,他能看见,几个渔民钻到了冰里,还留下了模糊的影子。
老乞丐想把这冰块给砸开,把里头的渔民给弄出来,但他尝试了一下,却发现,冰块果然和铁一样结实,根本砸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老乞丐陡然间又发现,那几道模糊的影子,渐渐的好像被融化在了冰块里头。
这个发现让老乞丐一阵惊慌,不是害怕自己遇到危险,只是觉得这几个渔民,可能救不回来了。
情急之下,老乞丐奋力想要把冰块砸开,冰块是很结实,但老乞丐的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给的,双拳接连轰击在冰块上,一口气砸上去二三十拳,这块冰块,似乎从正中间,微微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
缝隙一出现,老乞丐就觉得,似乎又多了一分希望。然而,转眼的功夫,他又觉得不对,冰块上的裂痕太直了,就如同有人拿着尺子,比划着切割出来的一样。
就在老乞丐摇移不定的时候,这块巨大的冰块,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