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浮尸的话,我还是不太明白,看了他一眼,独眼浮尸便接着说道:“那是一盏魂灯,阳火魂灯,是我的。”
魂灯我知道是什么,那东西是有道行的人,给家族里的后辈,或者是子弟燃起的一盏灯,魂灯与人息息相关,若人活着,魂灯则一直长燃下去,若人死了,不管离的多远,留在家里的魂灯就会熄灭。
当年,独眼浮尸被黄泉捞尸人的心魔所占据的时候,黄泉捞尸人就留了一盏他的魂灯。但这盏魂灯和别的魂灯不同,魂灯里有独眼浮尸的阳火。
阳火是一个人存活下来的根本,阳火太弱,必然会出岔子。就是用这样的办法,黄泉捞尸人等于把独眼浮尸给困到了大河里,独眼浮尸一直无法远离。
“那盏魂灯,对你有什么用吗?”
“我的阳火,都在那盏魂灯里,要是能把魂灯找回来,吸纳了魂灯中的阳火,再加上我这么多年的修行,多半可以把心魔逼迫出去。”独眼浮尸说道:“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你也应该知道,只有心魔没有了,我才能像个人一样的活下去……”
“但是……心魔若是被驱赶走了,你的本体,必然也活不了多久。”
“哪怕只活一天,我也情愿。”独眼浮尸的语气很决绝:“这么多年来,我受够了,我说的是良心话,只要让我堂堂正正的活一天,我都毫无怨言。”
我低下头,自己想了一想,独眼浮尸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找回阳火魂灯,吸纳了属于他自己的阳火,身躯将会趋于正常,同样也能将他推送到巅峰状态,在那种情况下,独眼浮尸才有机会,把黄泉捞尸人的心魔给驱赶出去。
驱赶出了心魔,他就能恢复本心,做回原来的自己。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这样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每活一天都是煎熬。对他来说,这种状态,就和做鬼一样。做了那么多年鬼,已经忘记了做人的滋味,若是真能做人,或许,做一天,他也愿意付出所有。
“我不是不肯帮你。”我想了好长时间,才抬起头说道:“黄泉……黄泉捞尸人如今,不知在何处,我连他都找不到,怎么能找到那盏魂灯……”
“他是你的亲爹,你真的找不到他?”独眼浮尸瞥了我一眼,眼神里都是怀疑。
“我没有必要骗你,你要重新做人,若我能做到的,肯定全力相助。”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说道:“只要有了机会,能遇到他,我会尽力恳求。”
“你……”独眼浮尸失落,却又无奈,他心里不情愿,只不过,已经看出来我说的是实话:“你是个守信的人,我……我信你一次……”
“我不会食言。”
“好,不会食言就好……”独眼浮尸似乎一下子没力气了,歪歪斜斜的靠着洞壁,说道:“从前,我还觉得自己知道黄泉捞尸人的一些事情,想要偷偷摸摸的,看看能不能取个巧,可现在,我已经死了这条心了,我连一个卫道都斗不过,更何况还有乾坤道,还有黄泉捞尸人,还有屠天……死了这条心了……”
我感觉,独眼浮尸能悟到这一点,也是好事,最起码,他生出这个念头,不再掺和这件事,有些无辜的人,便不会被他牵连。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一旦有了消息,便立刻会通知你。”
独眼浮尸也打算在这个荒废无人的小村暂时隐藏下来,他过去得罪的人也不算少,如今龙虎宗肯定也在全力搜捕,躲起来是最妥当的,顺便还可以将那颗龙虎丹的药力慢慢的吸纳。
我又问了问孟温,打算去什么地方。孟温的性子太倔强,第二次离家出走,说死都不肯再回去了。
我也无法相劝,孟家是个家族,为了家族的利益,必然要做出选择,他们不依附人间路,就不会给孟温留面子。孟温在孟家住着,凭她那个脾气,肯定跟人合不来。
既然如此,在外面漂泊,总比在孟家好一些。
“我也要走了,这个忙,算是帮完了。”孟温说道:“你不用管我,我一个人行走四方,也安稳的很。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做,无需在这儿耽搁时间。”
我的确得赶紧走,要去找方甜,还要找黄泉捞尸人,在这儿跟孟温又说了几句,然后匆匆离开了这个荒废的小村。
走在出山的山路上,我又无法平静了。黄泉捞尸人所做的这件事,我已经清清楚楚,我想出来如何评价,可是,我觉得,他为了自己,让独眼浮尸痛苦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
黄泉捞尸人终究是我父亲,不管这中间的过程有多么曲折离奇,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我无法回避。
父亲做下的错事,当儿子的,自当全力去弥补。我心里打定主意,如果真的能找到他,我一定要全力帮着独眼浮尸讨回他的阳火魂灯。
离开了这个小村之后,我就一直沿着河滩在寻找,寻找方甜,也寻找黄泉捞尸人。但是茫茫河滩,他们不知身在何处,让我这样去找,千难万难,从别人的嘴里,肯定打听不出什么消息,只能到处游走,碰碰运气。
这一找,就是差不多一个月,又到了每年临近汛期的时候,我在外头漂泊了这么久,一个月都没有正经睡过一个觉,吃过一顿安稳饭,人都憔悴了许多。这时候,正好路过了以前来过的枣园镇,就打算到镇子里去吃顿饭,再洗个澡。
镇子不大,却非常热闹,河滩沿岸的镇子本就不多,只要是镇子,肯定聚集了一大批南来北往的人,我是不愿意有什么麻烦,所以专门弄了顶草帽,戴在头上,又盖住半张脸,故意朝身上弄了些泥巴,然后才进了镇子。
先找了个小馆子,好好的吃了一顿,等吃完饭出来,便想寻个客栈落脚,蒙头大睡一场。中间经过一个小茶馆,天气正热,茶馆的门窗都大开着,能看见里头满坑满谷,坐满了人,上首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讲水浒传。
这样的小茶馆,在河滩这边很受欢迎,不管什么人,进来之后掏几个铜子儿,就能要一壶茶水,一碟瓜子,坐着喝茶休息,听书聊天,只要有时间,哪怕从早坐到晚,也没人来撵。河滩做工的人,南来北往的路人,最喜欢到茶馆里来松散一下。
就因为过往的人多,所以茶馆也是消息最集中的地方,听着那些四处而来的路人聊天,没准还会有什么收获。
想到这儿,我看看时间还早,迈步走了进去,茶馆已经客满了,再进来人,就要跟人挤一张桌子。恰好角落里有张小桌,只坐着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提着鸟笼子来听书喝茶,伙计把我带了过去,跟人家一起坐着。
说书先生说了一大段,就要休息休息,喝茶润润嗓子,也方便听书的人上个茅厕。说书先生一停下来,喝茶的人聊天的声音就大了一些,我低头喝茶,不断的听着周围那些人或大或小的交谈声。
陡然间,几个人从茶馆大门直接闯了进来,来的人一共五六个,两个守着大门,剩下的站在门口,慢慢的朝茶馆里面扫视,好像要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心里有些发慌,本想低低头,可是,越是这样,说不定越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喝茶。
所幸,这几个人扫视了一圈之后,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等他们一走,茶馆里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都是十里坡的人。”一个中年汉子等到对方都走了,才说道:“十里坡可招惹不得。”
对方说的十里坡,我大概知道,是枣园附近最大的一股江湖势力,什么买卖都做,主业还是在河道打捞东西,外带帮人押船。这些门派,大半都已经归附了乾坤道。
“昨天就来了几个人,估摸着,也是十里坡的人吧,到这里来东张西望了一阵子,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搞的人心里发毛。”
“他们多半是在找人吧。”那中年汉子小声说道:“外头有传闻,说是十里坡那边的河道,要围捕一个什么要紧的人物,为了防备这人的同伙,十里坡的人倾巢而出,在枣园附近到处搜索。”
“要紧的大人物?什么大人物?”
“瞧着你也是跑江湖的,不会不知道人间路吧?”那中年汉子神秘兮兮的说道:“人间路,乾坤道,这两年风头正盛,只不过人间路还是没能斗得过乾坤道,如今啊,被打压的抬不起头,人间路剩下那点人,行踪隐秘,不敢随便露头,这一次,听说是要在河道那边拦截人间路的一个人物,这是乾坤道交代下来的事情,谁也不敢大意,十里坡的人自然得卖卖力气。”
“唉,斗来斗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年头,不想着怎么挣钱发财,成天打的不可开交,图啥啊。”
他们在交谈,我在一旁聚精会神的听,反正最后是听明白了,人间路有人要从这个地方经过,露出了风声,乾坤道肯定要从中拦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