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老乞丐如同五雷轰顶,死的心都有了。
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老寡妇,带着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远走他乡,这路途上万一出个闪失,就糟糕了。
老乞丐跟村子里仅剩的那些人打听了一下,他妻子当时分娩时很顺利,有老寡妇照看,一切都平安无事。
从村子里的人口中得知,自己妻子生下一个女儿。老乞丐心中又悲又喜,急急忙忙离开了村子,四处寻找自己的妻儿。
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妻儿去了什么地方,下落如何,老乞丐一无所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临走之前,给了妻子半块玉佩,那块灵心玉,彼此只要间隔的不算特别远,还能感应到其存在。
这是老乞丐唯一可以依靠的线索了,他本来就不热衷名利,到了这时候,一心寻找自己的妻儿,离乾坤道就更远了些。
也就是从那时起,老乞丐浪迹天涯,寻找妻女。尽管有半块玉佩,可是,天下之大,神州万方,想要寻找两个人,何其之难。
老乞丐却不灰心,走的地方多了,见识的也多了,眼界拓宽了很多。他生性淡泊,最后干脆化身乞丐,走到一个地方,就寻找一段时间,没有结果,便重新离开。
这一找,就是二十余年,二十年如一日,老乞丐始终没有放弃。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女究竟在何处,甚至,他都不能确定,娘俩是否还活着,但老乞丐打定了主意,自己不可能停止寻找,除非有一天,自己死去。
前些日子,老乞丐陡然间发现,已经沉寂了二十多年的那半块玉佩,突然有了动静。他立刻在周围寻找,但是,玉佩的动静,就持续了片刻,随后就消失了,这说明,带着玉佩的人,又一次走远。
老乞丐寻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结果,他欣喜异常,激动莫名,不管怎么说,带着玉佩的人,有了一点线索。
接下来的日子,老乞丐一直都在附近寻找,找来找去,他最终注意到了七盏灯。老乞丐在七盏灯山门周围活动了几天,一般的村子里,是没有乞丐的,贫苦乡村的乡民,自己都难吃饱,更不可能有余粮施舍。
所以,老乞丐的行踪,引起了人的怀疑,七盏灯就派人在那条大路上严守,避免有闲杂人等混到山里。
谁知道,老乞丐还没混进山里,我们却打了过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前因后果,都已经清清楚楚。我望向了云秀,云秀默不作声,但是,她的两只手,都在轻轻的颤抖,这说明,老乞丐的讲述,已经触碰到了云秀的内心。
“孩子,那……那半块玉佩呢……”老乞丐的声音发颤了,尽管他已经是看尽了世间沧桑的人,可是对一个老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找到失散了多年的女儿更激动的事。
云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只是一眨不眨的望着老乞丐。
“云秀,这是……”白衣秀在旁边听了前后的对话,心中也已经了然,他问道:“这是你父亲吗……”
“不是!”云秀突然一拧身,侧脸对着老乞丐,说道:“我自小就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娘,却命苦,过世的早。我娘过世,我无依无靠,被师傅收留,在师傅门下,受尽了人的冷眼,那时候,我在想,若我还有个爹,那该多好,至少,他能叫我不受风寒之苦,不受他人冷眼,可我想要爹的时候,我那个爹,在什么地方?”
我明白了,老乞丐讲完这些,又拿出了半块玉佩,云秀心里已经知道,这必然就是自己失散了多年的父亲,可是,她性子倔强,或许是想到自己早年间颠沛流离,受尽孤苦,到了这时候,便不肯相认。
“孩子,那时候,是我的过失,叫你们母女没了依靠,我想了半辈子,追悔了半辈子。”老乞丐看到云秀不肯相认,神色顿时一阵黯然,他是那种铮铮铁骨的人,受了再重的伤,受了再大的委屈,也绝不会皱皱眉头。
可他终究也是个人,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我和我娘,那么多年的苦,今天就凭你这一句话,便烟消云散了。”云秀显然也动情了,她侧脸对着我们,眼睛里像是含着泪水:“你衣食无忧时,可曾想过我们……你不受风吹日晒时,又可曾想过我们……”
老乞丐无言以对,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内疚了半生,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不要这样说。”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这种事情,原本是不该我插嘴的,因为我不知道云秀过去过的怎么样,或许就如她所说,过的很不好。
但这件事,并非某一个人的过错,只能说,是命中有此一劫。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在四处寻找你,找了一年,两年,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我指着老乞丐,对云秀说道:“凭他的本事,可以过的很好,但他没有,化身乞丐,行走四方,为的是什么?为的只是找到你。”
云秀没有回答,我也没有说亏心话,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老乞丐为什么这里走走,那里走走,从不再一个地方停留的过久。当时,我还以为老乞丐习惯了这样四海为家的生活。可是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他有所求,只求能找到妻女。
“他刚刚开始寻找你的时候,还是满头黑发,可现在呢,双鬓都已斑白,你出生时,你长大时,他不在你身边,可他也在承受煎熬。”我接着说道:“你苦了这么多年,他也苦了这么多年,都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让你爹伤心,让你自己心里难过?”
我这番话,是从骨子里说出来的,云秀再怎么倔强,可心却也是肉长的,我说到这里,她终于慢慢转过头,又看了看老乞丐。
老乞丐确实是老了,按照他这种精通内外功法的人来说,即便也会老,却比普通人衰老的慢一些,而且上了岁数之后,精神还是很好。
可现在的老乞丐,已经尽显老相,他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山风吹拂自己双鬓之间散乱的白发。
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干裂,望着云秀的那双眼睛里,除去这大半辈子历经的沧桑,还有一缕难以泯灭的父爱。
“云秀……”白衣秀站在旁边,迟疑了片刻,可能是不知道该不该这个时候说话,他犹豫之后,小声劝道:“这世上,谁都可能对你藏着祸心,却唯独自己的爹娘,永远只是向着自己,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你没有错,你爹……你爹似乎也没有错,即便他有过失,这么多年,却也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弥补……云秀,你……”
我也知道,一个人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不是三句两句话就可以抚平的。然而,作为我这样的旁观者,只能尽力叫他们父女相认。
仍旧是那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老乞丐站在面前,一声不响,云秀呆了半天,总算慢慢的转过身。他虽然不说话,可是,眼神却已经软了。
如此一来,我们和七盏灯的争斗,就终结了。双方各自收拾了一下,互有死伤,总体还是七盏灯吃了点小亏。我们被抓走的十几个人,又都放了回来。
胖子的神魂,从小瓶里出来,不多久,他的真身就颠颠的跑到了我这边。一见面,胖子满脸的委屈,他跟着过来一起攻打七盏灯的山门,就是因为之前我允诺过他好处。可现在两边言和,胖子血本无归,跑过来跟我哭诉。
“我这人,就是实诚,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可你不能老逮着我这样的老实人骗啊。”胖子哭丧着脸说道:“这次我费了这么半天劲儿,最后啥也没落着,你说合适不合适?”
我哈哈一笑,看着胖子的模样,确实有些可怜。我伸手从身上取了些钱,有屠天留下的宝藏在,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对胖子来说,就是一笔横财。
“这还差不多。”胖子一拿到钱,立刻乐了,没耳朵拦着,嘴巴都得咧到后脑勺去。
虽然是言和了,但是刚才一番打斗,双方各有损伤,现在也坐不到一块儿去。哨子庄的人都留在了外头,七盏灯的人在山门里头整理,过了好一会儿,白衣秀和云秀一起从那边回来,此时此刻,两个人已经重新调换了身份。
等他们出来之后,我对云秀说,在这个乱世上,人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最好不要参与到这些江湖纷争里来。
云秀听完之后,没有做声,我知道,她心里的志向,依然还在,只不过,经过这件事,很多道理,她应该慢慢会懂。
“云秀,如今找到你父亲了,把心里那些事情,都忘记吧。”白衣秀在旁边说道:“跟着你爹,回家去,不要再理会江湖上的事,好好过日子。”
“如今找到她,我就放心了,无论她在那里,只要能过得好,我便安心。”老乞丐望着白衣秀,说道:“我这半辈子找女儿,可不是求着她给我养老送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