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争斗了这么久,宋道一岌岌可危。乾坤道久居南疆,跟当地人学会了不少巫蛊之术,宋道一是一派宗主,自然也懂得这些,可他心里很清楚,这些旁门左道,对付一般人还可以,对黄泉捞尸人,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黄泉捞尸人显然也摒弃了方外术法,只以拳头对敌,一力破十方,我看的心惊肉跳,三五个照面之后,宋道一连连后退,已经难以支撑。
“唉……”书生很为难的看看我,说道:“我跟黄泉捞尸人是认识,但谈不上有太多交情,尤其上一次……”
我知道书生可能是想去劝劝黄泉捞尸人,但前次无名氏还有守路人围攻黄泉捞尸人的时候,书生也在场,尽管没有帮着无名氏他们,可还是怕黄泉捞尸人记恨。
此时此刻,宋道一命悬一线,我想了想,又开始犹豫,不管怎么说,乾坤道都是大敌,跑过去求黄泉捞尸人放过宋道一,我自己也觉得不合适。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从寨门外面,风驰电掣般的冲过来一个人。这个人来的恰到好处,正好宋道一被无名氏连连逼退,这人一阵风一般的冲来,一下子挡在了宋道一面前。
到了此时,我终于看清楚了,那道突然冲过来阻挡黄泉捞尸人的,赫然就是瑶月。
瑶月是宋道一的女儿,一旦知道这边的情况,必然会奋不顾身的来救。
只不过,她临危赶来,也没有丝毫的用处,面对黄泉捞尸人的进击,瑶月也一瞬间陷入了生死危难之中。
我本来还在犹豫,但是,看见瑶月冲了出来,我就无法再坐视了。
我很难形容自己心里对瑶月是什么感觉,只不过,我还很清楚的记得,上一次我在乾坤道这边被困,是瑶月给我指明了出去的路,救我离开。
这份情,总是要还的。
“你呆在这儿,我出去一下。”
“等等,你出去干什么?”书生一把拉住我,说道:“你出去能有什么用?”
“那个姑娘,以前救过我,如今她落难了,我难道看着不管吗?”我甩开书生的手,说道:“你不必担心。”
“哎哎哎……”
我也不管书生再说什么,一挺身就从藏身处跑了出来,我一边跑,一边纵声大喝。
这一声大喊,惊动了宋道一和瑶月,自然也惊动了黄泉捞尸人。
黄泉捞尸人的身形,明显颤动了一下,他肯定能分辨出,这是我的声音,只不过他想不到,我居然会在乾坤道的祖地,而且还在犄角旮旯里藏了这么久。
我一口气就冲到了黄泉捞尸人身旁,宋道一和瑶月也惊讶莫名,尤其宋道一,他肯定猜不到,上一次我那么艰难才逃走,这一次竟然还是不长记性,又跑过来了。
黄泉捞尸人也很惊讶,但他沉默惯了,脸上那一抹惊讶,一闪而过,淡淡的说道:“你先退到一边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不行。”我赶紧挡在了他面前,说道:“这个姑娘,救过我的命,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退到一边去!”黄泉捞尸人加重了语气,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
我站着不肯退,但是,黄泉捞尸人伸手一推,我只觉得一股汹涌的力道贯穿过来,让我立足不稳,朝着旁边跌跌撞撞的退出去好几步。
这时候,书生也跑了过来,堪堪的扶住了我。我一站稳脚跟,立刻又要冲上前去,书生紧紧的拉着我,不肯放手,只怕我过去是白白送死。
我锲而不舍,又把书生给甩开,冲到了黄泉捞尸人面前。
“放他们一条活路。”我眼神里充斥着哀求,望着黄泉捞尸人,说道:“他们只是留在了南疆,没有北上,真正的大敌,是在大河滩上。”
黄泉捞尸人不肯听从,迈步又要上前。我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他的处境,他现在孤身作战,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搅乱乾坤道的计划。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瑶月陪她父亲一起死去。我咬了咬牙,死都不肯退却一步,始终挡在黄泉捞尸人面前。
黄泉捞尸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怒火,他这个人,深藏不漏,平时的喜怒哀乐,谁也看不出来,如果他目光中有了怒火,那就说明,心里已经恼火不已。
盛怒之下的黄泉捞尸人,是我绝对无法阻挡的,可是,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避。
“放过他们吧,叫他们从此不再涉足大河滩的事。”我继续央求道:“他们不参与这些,同你就没有什么纠葛,不要赶尽杀绝。”
黄泉捞尸人终于停下了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我知道,他过去对我颇多帮助,也几次救过我的命。在他眼里,我就像是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却向着别人说话。
可我心里的苦衷,又该对谁去诉说。
“瑶月!”我急忙转过头,对瑶月说道:“劝劝你爹!放手吧!不要再参与乾坤道的事情!”
“爹……”瑶月自然知道轻重缓急,她是个女人,野心本就不大,大河滩归谁,黄泉路归谁,她并不在乎,听到我的话之后,她当即对宋道一说道:“咱们就听十三的话,行吗?”
“生为乾坤道的人,死为乾坤道的鬼。”宋道一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又渗出了一缕血迹,他看着像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心性却很坚定,已经到了这种生死关头,哪怕临时说两句软话,我也好帮他们父女脱困,但宋道一却不说,慢慢把腰身挺的笔直,说道:“背叛宗门之事,我宁可死。”
“爹!”
“莫说了。”宋道一望向瑶月的时候,目光中便有一丝深深的怜爱之意:“孩子,你走吧,以后,要照顾自己。”
“我不走!”瑶月看到宋道一像是铁了心一般,决绝的一摇头:“爹,我已经没有娘了,世上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不肯走,不肯离开乾坤道,我便和你一起死,都死了,还能见到我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世间什么都会变,却唯独父母对子女的爱与关怀,是恒久不变的。宋道一看着瑶月,眉头紧皱。
“爹,我真的不懂,打打杀杀那么多年了,我们的人,死去了多少……”瑶月很少流泪,可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眼圈一下子红了:“爹,每次寨子里死了人,死者的父母妻儿,失声痛哭的时候,你难道没有看见?死者是死了,可他的儿子,他的孙子,都将这份冤仇记在心里,等他们长大,又要卷入其中。若他们也死了,他们的儿孙,还要走父祖的老路……爹,所有的道理,都是你教我的……”
宋道一说不出话,这些事情,他可以暂时抛到脑后,但瑶月是他亲生女儿,他不可能看着瑶月跟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他的手在不断的发抖,嘴唇也轻轻蠕动,想要说些什么。
“他们都已经动摇了,放过他们吧。”我趁着这个机会,跟黄泉捞尸人说道:“放过他们……”
“他说的有道理,冤冤相报何时了……”书生也在旁边帮我说话。
但是,黄泉捞尸人淡淡看了书生一眼,书生就不出声了。黄泉捞尸人一点都不傻,看见我出现在这儿,又看见书生也在这儿,他就大概能猜得出,一定是书生把我给带来的。
书生的幽冥图已经没有了,被黄泉捞尸人看了一眼,他就赶紧闭上了嘴巴。只不过,仍旧是心有不甘,小声嘀咕道:“你别这么看我,我可从来都没跟你作对过,倒是你,弄的九龙光晕,把我的幽冥图给弄没了……”
我拉开书生,不断的跟黄泉捞尸人央求,我看得出,他其实也有些被说动了。
我在这边劝着黄泉捞尸人,瑶月在那边劝着宋道一,到了最后,宋道一真的是无可奈何了,猛然一仰头:“罢了……”
“爹!放手吧!”瑶月看见宋道一此时的神情,含在眼中的眼泪,终于滚滚淌落:“爹,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平淡淡,过了后半生,不再跟他们搅合到一起,爹……”
宋道一低下头,尽管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举动,已经是服软了。
看到这里,黄泉捞尸人一直紧捏的拳头,也终于松开。我看着他们都被说服了,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黄泉捞尸人一向来去如风,这次来到乾坤道祖地,就是为了格杀宋道一,如今双方暂时罢休,他就一刻都不停留,转身朝着通往乾坤道祖堂的那条路走去。
我想着,他多半是要从黄泉路的出口闯入,然后顺黄泉路回到大河滩,我和书生拿黄泉路没办法,黄泉捞尸人却一定能够来去自如。
看着他走了很远,我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就跟了上去。
“你要去什么地方?要回大河滩吗?”
黄泉捞尸人听到我的话,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微微的仰着头,自己想了一会儿,说道:“千年大计,最后,多半还是要毁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