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伸手挡住了我,不让我再朝前走,我心急火燎,只想看看小茅屋里的真实情况,可腰身佝偻满头白发的接生婆,在此刻却像是一座山,挡住去路,让我无法逾越。
我想要绕过去,接生婆就一直在挡,挡来挡去,我急躁了,胸口像是憋着一口气,要把我活活憋死。
我躁动不安,想要发脾气。一件事情的真相,就摆在眼前,却又看不到,这种焦灼像是一团火,烧的我浑身难受。
接生婆抬起头,她是个很慈祥的老人,看着这样一个老人,有火也发不出来。
“不要过去了。”接生婆冲着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你即便看见了,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
“你总想刨根问底,可你有没有想过,有的结果,是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我能承受。”我不顾一切的对接生婆说道:“我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是……”
我急不可耐,不等接生婆说完,陡然间一挺身,从旁边冲了过去。接生婆急忙拽着我,不过,我已经到了小茅屋的门前。
一阵凄厉的寒风吹来,小茅屋残破的屋门,被微微吹开了一条缝隙。
透过这道缝隙,我看见屋子里燃着一大盆炭火,床榻上还躺着一个人。
我激动莫名,不知道想了多久,找了多久,终于看到了茅屋中的情景。我就是在这间小茅屋出生的,除了接生婆,茅屋里那个人,一定就是我母亲。
母亲,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来都没有印象,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很避讳这些。因为村子里别的孩子都有爹有娘,父亲出去忙碌,母亲就在家里照顾孩子。
那时候,我很羡慕他们,看着他们,再想想自己,就觉得心和针扎似的。
我不知道自己默默的流过多少眼泪,虽然村里人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个没娘的孩子而笑话我,可有的苦,即便别人不说,也始终藏在自己的心里。
后来,我长大了,我知道,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是无法改变的。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是不想一直这样稀里糊涂,我起码要知道,我娘是什么样子。
“不要看了……”接生婆在身后死死的拽着我,不让我再朝前走一步。
我不甘心,使劲伸出一只手,把屋门又推开了一些。
小茅屋很小,床榻上只有一个人,可是,当我把屋门推开了一些之后,突然发现,床榻上躺着的,似乎是个男人。
我没有看到那人长的什么样子,可我能看到床边放着的那双鞋。那明显是一双男人的鞋,上面沾满了泥土,隐隐还有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顿时就惊呆了,现在所看到的一幕,是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
当我猛然大喊一声,想要去问接生婆的时候,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我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屋子里黑漆漆的,等到我惊醒之后,可能是惊动了正在桌边熟睡的万妙然,她急忙点上了灯,问道:“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没事,没事……”我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全都是汗水,重重的又喘了口气,这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人们都说,梦是虚无的,但也有人说,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的感觉很强烈,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梦,应该是真的。
梦里的一切,都是二十多年前曾经真正发生过的。
可是,事与愿违,我越是想看到真相,真相仿佛就离我越远。现在回忆回忆,我仍然记得那个梦境。我只以为小茅屋里,一定是我母亲,但那茅屋里,却是个男人。
“喝一口水。”万妙然轻轻给我端来一杯水,我喝了两口,她就在旁边说道:“不管什么梦,都做不得真,不用想,也不用信,梦终究只是梦……”
“嗯。”我转头看看万妙然,心中突然有些惭愧。万妙然的脾气温顺,从来不争执什么,也不计较什么,她可能知道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所以,不勉强我做什么。
可她总是这样默默无闻的守在我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我的心也是肉长的,看着她熬的有些发红的眼睛,我就在想,我这辈子何德何能,能摊上这样的女人。
或许放在别人身上,做梦都能笑醒,但我心里的那个疙瘩,总是无法完全解开。
我想起爹之前说过的话,这么做,其实是对万妙然不公,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就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才让她受了冷落。
“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早。”
“错过困头了,多半是睡不着了。”
“那就躺着,养养神也是好的。”万妙然说道:“过了年,一定有不少人来拜山,到时候……你也总要出去支应一下……”
“不睡了,起来说说话。”我穿鞋下床,坐在桌边,跟万妙然聊了起来。我并没有说什么要紧事,都是些闲话,她却听的津津有味。
河滩虽然穷苦,但过年的时候年味却很浓,从初一到初三,山头连天宴饮,五仙庙的人,正经是把我当自己人看待的,虽然我到五仙庙的时间不长,可一些长辈们都把我看成五仙庙的子弟,在一起喝酒聊天,也总会时不时的开个玩笑。
到了初三,拜山的人络绎前来。所谓的拜山,其实也就是民间老百姓说的拜年,只不过江湖有江湖的切口,把拜年叫做拜山。初三来拜山的,基本上都是五仙庙的亲朋,还有曾经受过他们恩惠的人。
万玉香一直都很大气,拜山的人来了,不会空手来,多少都带着些礼物,万玉香统统加倍回礼。我也是五仙庙的人,万玉香没儿子,她隐约说过几次了,五仙庙这份基业,过两年就交给我打理。因此,我陪着万玉香接待拜山的人,整整一天都忙忙碌碌,不得半刻消停。
就这么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最后一批客人也走了,我总算是松了口气,这边刚想坐下来歇歇,守山的人就匆忙来报,说是又有客人来了。
万玉香略微觉得诧异,拜山这种事,一般都是白天来,还没听说过大晚上跑上门来拜年的。不过,过年图个喜庆,有的朋友住的远,赶路途中万一遇到一点意外,肯定就会耽搁路程。
“是哪一家的朋友这时候跑来拜山了?”万玉香刚想休息一下,看到又有人拜山,便站起身,说道:“上门就是客,请进来吧。”
“这是生客……”守山的人看看万玉香,又看看我,说道:“他们说,是从……从萧山来的。”
“萧山?”
“对,是萧山,萧山金玉堂。”守山人说道:“领头的是个姑娘,身边的人说她是金玉堂的总堂,我是个土包子,也没出过远门,更没见过金玉堂的总堂,不知道是真是假……”
“金玉堂?”万玉香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由自主的就看看我,我当初入赘到五仙庙时,把自己那点事都告诉过万玉香,她知道金玉堂,更知道方甜。
“是,他们说是金玉堂的。”
我的脑袋也晕了,怎么想都想不到,方甜会到五仙庙来。她来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一时间,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萧山离这里远,金玉堂有心了。”万玉香随即恢复了神色,对守山人说道:“好好的将他们请进来吧。”
五仙庙的一帮人也刚要各自去吃饭,万玉香把人留下,吩咐他们收拾收拾厅堂。这边刚收拾利索,守山人就带着好几个人,从山门那边过来了。
我站着没有动,但是放眼一望,心就咯噔一声,我能认出来,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方甜。
我想不通方甜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自己跑到萧山那边,她都不肯见一见,可偏偏在这大过年的时候,到五仙庙来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站在原地,愣愣的出神,万玉香倒是神色如常,迈步走出厅堂,亲自迎接。
双方一见面,照例要按江湖的礼数客套一番。等她们聊了两句,我才回过神,急急忙忙的跨过门槛。
“当真没想到,金玉堂的方总堂会大驾光临。”万玉香礼数很周到,言语也很是客气:“路途遥远,这天寒地冻的,诸位辛苦,先请进来奉茶。”
“不用了。”方甜或许真的是舟车劳顿,神色之间有些疲惫,她淡淡一笑,说道:“今天来,只是拜山,金玉堂和五仙庙之前少有来往,冒昧登门,实在唐突了。来,把礼物抬上来。”
“既来了,便是看得起我们五仙庙,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不用,只是到这里看看,顺便送上一份薄礼。”方甜轻轻一挥手,后面的几个人就抬上来两口箱子。
箱子摆在地上,抬箱子的人顺手吧箱子给打开了。箱子一打开,入眼便是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五仙庙的人也并非没有见过世面,可看到方甜送来的礼物,却仍旧是吃了一惊。
一口箱子里,装着上百枚黄金铸造的枣子,另一口箱子里,则是黄金铸造的花生,两口箱子并排放在一起,金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