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本江湖行述,当真是名不虚传,记录的极为详细,其中很多事情,都是外界没有流传过的,若不是账房先生念出来,就连常常行走江湖的人也未曾耳闻。
账房先生多半也是被安五公子给气住了,所以不留情面,行云流水般的念了一遍之后,轻轻合上手中的书,气定神闲的捋捋胡须。
“这都是一派胡言!”安五公子听到江湖行述中的记录,脸庞之上明显有一抹暗暗心惊的神色,但嘴巴却还是很硬,强词夺理:“你这一本破书随便写几个字,难道就是真的?”
“江湖行述这本书,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东西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无需多言。”账房先生转过身,对围在门口的那帮人说道:“借过。”
“你还想走……”
安五公子刚要发话拿人,却被安有年给按住了。安有年是老江湖,江湖行述的事情,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多少年以来,有人一直在说,江湖行述这本书是白银庄吕家在暗中记录的。
白银庄是在河滩的最南边,大河滩这些江湖家族的势力,多半都延伸不到那边去。而且,白银庄世代富豪,如今仍旧在大河滩南北两边拥有庞大的生意,有钱能使鬼推磨,白银庄是很难惹的。
安有年隐约猜出来,这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多半就是白银庄吕家的人,只不过现在还不敢肯定。
“爹!”安五公子不知道这么多,压着嗓子说道:“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咱们还要忍气吞声!?爹!这件事你不要管,看我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收拾了!”
安五公子平时嚣张惯了,他上面有四个姐姐,安有年也算是老来得子,一直宠溺有加,安五公子的脾气真上来,安有年也压制不住。
“你不讲道理。”小可怜的脾气是很温顺的,可是看到安五公子没完没了,她也有些生气,鼓着腮帮子说道:“钱已经还你了,却还不让我们走,哥哥,不要理他了,咱们走吧。”
“你们走不了!”
安五公子一再死缠烂打,账房先生可能是真的急了,轻轻的一拍巴掌,顿时,从隔壁的雅间里,便走出了几个人。这些都是账房先生带来的,他领小可怜在四处游玩,身边不可能不带人。
白银庄的汉子,都是高手,几个人不声不响的围拢过来,只要账房先生一声令下,双方便要打起来。
“你有我的人多!?”
“这年头,已经不是单纯拼谁的人多了。”账房先生淡淡一笑,说道:“你就是大沙河的安五公子?你们大沙河,在南边有多少生意,我心里清楚,你的两个姐姐,也都嫁到了那边,若是真想结这个两字,我们不会怕,你掂量掂量。”
“你!”
“罢了!”安有年看着再闹下去,大沙河是绝对不会沾光的,强行拉着安五公子,从雅间离开。
离开雅间,安五公子还是在叫嚷,方甜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了出来。
这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了,幸亏小可怜恰好在这儿,才帮着我解了围,否则,我跟大沙河少不得一场龙争虎斗。
大沙河的人说走就走,安有年把安五公子拽到楼下,立刻登上马车,扬长而去。我们一堆人走到了楼下的时候,方甜看着我,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能开口。
我心中,自然也有千言万语,但要怎么说,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方甜终于说道:“这一次,谢谢你。”
“我万里迢迢来到这儿,并不为了你这个谢字。”
“大概,仍旧是我命不好吧。”方甜低下头,慢慢说道:“我原想着,胡乱嫁一个人,有个托付,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可我没想到……”
很多话,其实不必说出来,方甜的心,我懂,我的心,想必她也明白。
可世事弄人,走到了这一步,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头。
“快要过年了,若你回家,托我给你爹带个好。”方甜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她的脚步踌躇,好像每走出一步,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但她还是走了。
一直走出去很远,我看见她回了回头。
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无论这条路走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也终究是自己的选择。
即便回头,或许,也不会再走回来。
我心中不免仍有失落,但最起码这场定亲酒已经散了。
“哥哥。”小可怜抬头望着我,笑道:“前次,我托人捎给你的礼物,你收到了么?”
“收到了。”我摸了摸小可怜的头发,她现在日子过的好了,无忧无虑,小脸儿上一直挂着笑容,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那位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上来跟我正式见了见面。账房先生是白银庄吕家的老辈,还是小可怜她爷爷一辈的人,在白银庄颇有地位,平日里一直在四处行走,打点吕家的生意。
“老爷子,刚才您替我垫出来的钱,过些日子我凑齐了,便送到白银庄去。”
“说的哪里话。”账房先生摇了摇头,笑道:“小哥,你对我们吕家有恩,我们一直都没机会报答,这次凑巧在这儿遇见了,那点钱算不得什么,小哥千万别再说什么送回来的话。”
“那终究是借的。”
“小哥,不是瞧不起我们白银庄吧?白银庄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这些恩情,是不会忘记的。”
账房先生和我攀谈起来,小可怜这次跟着他在外面游玩了有一个多月了,眼瞅着要过年,他们明天就要动身赶回白银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虽然没有流露什么,可心里总是有点凄楚。我也不知道,这个年,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过。
“哥哥,跟我们回白银庄吧。”小可怜拽着我的衣角,说道:“白银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笑了笑,很羡慕小可怜,她这个岁数,尚不知世间的愁苦,只要有吃有玩,便觉得是最幸福的事情。
解决了这件事情,总算是去了一跨心病,我也不打算在萧山这里久留了,好好的跟小可怜交代了一番,然后就跟账房先生道别。
“小哥,大沙河的人,恐怕还没有走远,若他们真的要在半路拦截,恐怕……”账房先生略一沉吟,说道:“小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已经到了年根儿了,还是按我侄孙女说的,到咱们白银庄去小住几日,把年过了再说。”
我明白账房先生的好意,还是害怕大沙河的人不放过我。但我心里没有那么多畏惧,此来萧山,就是为了见见方甜,如今见到了她,该说的也都说了,再无牵挂。
我谢绝了账房先生的好意,这边刚想动身,身后便传来了隆隆的车轮声。
两辆马车疾驰而来,在我身边堪堪停下,车门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便从里面跳了下来。我认出来,那是铁驼。
“兄弟,来萧山了,也不知会一声儿,若不是总堂回去之后说了说,我还不知道你来了呢。”铁驼朝我挥挥手,说道:“来吧,上车再说。”
我跟账房先生道了别,小可怜依依不舍,但她还是很懂事,知道我有事情在身,不能一直逗留。
上了铁驼的马车之后,铁驼跟我扯了几句,然后说道:“我知道,你是不会留在这儿的,说吧,你要去什么地方,我带的有酒,我们一边赶路一边喝,送你一程。”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已经洞若观火。铁驼专门跑过来,一定是方甜派来的,两辆马车,足足有十来个人,都是金玉堂的好手,必然是方甜害怕大沙河的报复我,专程派来护送我离开萧山的。
我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意,方甜仍旧是方甜,过去的情分,她不可能忘记。
然而,暖意之后,却又有一阵说不出的酸楚,原本是多么亲密的两个人,可是到了这时候,却渐如陌路,即便相送,自己都不肯露面。
“兄弟,你也别往心里去。”铁驼递过来一瓶酒,说道:“总堂没有别的意思,她舟车劳顿,确实是累了,再加上……今天这件事,又有些伤神。”
“没有,没有,我没往心里去。”我接过酒瓶子,打开后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又香又醇的美酒,喝在我嘴里,却像是一股苦水,苦不堪言。
铁驼对萧山这边的地形非常熟悉,并不是害怕大沙河,只不过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那么多麻烦而已,所以,铁驼专门带我从萧山的西门悄悄离开,然后东绕西绕了整整一夜,到了天亮的时候,已经绕到了萧山通往北边的一条小路上。
我叫铁驼回去,但铁驼不肯,一定要把我送到地方再说。
“你究竟要去哪儿?”
我一时间也没有主意,过年了,人人都在往家赶,我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无处可去,还是得回五仙庙看看,等到了五仙庙,再去把我爹给接来,无论如何,先要把年过去再说。
铁驼一路护送,风尘仆仆,腊月二十三这天,算是靠近了五仙庙所在的罗山,我没让铁驼直接送到山下,离罗山还有大概二十里的地方,就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