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捣乱。”我甩开门房的手,说道:“我的事,你不用管。”
我铁了心要朝里走的时候,门房不可能拦住我,只能在后面不停的追赶,我一直走到了后院的前端。
其实,我并不是非要一进来就去找方甜,我爹也在后院那边的宅院住着,但门房这样一直挡来挡去的,挡的我心烦意乱,就偏想要跟他对着干。
门房拦不住我,我一口气就跑到了会客厅这边。
会客厅里果然有人,我刚跑到门口,门房像只苍蝇,又嗡嗡的飞了过来,抓着我的胳膊,焦急的说道:“有的事情不想告诉你,今天是我们总堂跟人谈亲事,你过去搅合一下,把亲事搅黄了,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我顿时吃了一惊,难怪今天遇见铁驼的时候,死活要先拉我去吃饭,不肯让我来金玉堂。
“唉,你没听清楚啊。”门房说道:“今天是我们总堂跟人谈亲事。”
“我……”我的脑子糊里糊涂的,整个人都懵了:“我不信……”
“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有什么不信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门房的喧闹声惊动了会客厅,方甜坐在窗边,朝外望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我。
她也愣住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走到了会客厅的门边,我一看到她,立刻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一时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我愣愣的站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今天……”
方甜的神情,顿时变的复杂起来,她的眼神里充斥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目光,她的嘴唇也轻轻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方甜站在门边,和我一起发愣,这时候,会客厅里的人看到了我,有人立刻喊了一声:“是你!”
这一声喊叫,把我从纷乱中惊醒,目光绕过方甜,我看见那个安五公子,竟然坐在会客厅里。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安五公子的半边脸颊虽然没有之前那么肿胀,却留下了一片乌青。他一下子有点气急败坏,唰的站起身,三步两步就冲到了门边。
“真的是你!”安五公子卷了卷袖子,最终却碍于场面,没敢动手。
“这是怎么回事?”会客厅里一个看上去五十六七岁的人也跟着站起身,走到安五公子身边,看看他,又看看我,说道:“你们认识?”
“爹!”安五公子咬了咬牙,在那人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他这一声喊出来,我就知道了,这个五十多岁的人,一定就是大沙河的龙头,安四海。大沙河在河滩算是一方豪强,安四海也是大河滩有数的高手,名声赫赫。
可是此时此刻,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满脑子都是方甜那张带着些许埋怨,些许愁绪,些许不甘,又些许无奈的脸庞。
“你是在跟人……谈亲事?”我把目光收回来,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我只想听听方甜会如何跟我讲述。
“对。”方甜轻轻咬了咬牙,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谈婚论嫁,这是常事。”
“那你……”我亲耳听到方甜这样说,整个人顿时像是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脑袋跟着身子一起,眩晕了起来。
“你说的一点没错,今天就是我们大沙河来跟金玉堂谈论亲事的。”安五公子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不能动手,他倒是不傻,已经从我的神情和言语中看出些端倪,站在方甜身后,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你又是何人?来这儿做什么?”
“我记得,你原本说过……”我已经听不到安五公子在说什么了,直直的望着方甜:“你原本说过……”
方甜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目光隐约有些回避,可片刻之间,她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
“这位朋友。”安四海在旁边察言观色,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微微一皱眉头,对我说道:“今天我们是来谈大事,你有什么事情,容后再说。”
“我的事,你不用插嘴。”我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方甜,头也不转的回了安四海一句,又问方甜:“我只想问问你,这一次,你是心甘情愿的?”
“原本,我是说过一些话。”方甜深深吸了口气,面庞上的神情,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变的那么陌生,那么不近人情:“可背信弃义的人,是你。”
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刻让我哑口无言。不管跟万妙然是怎么回事,可方甜说的没错,违背承诺的人,的确是我。
我说不出什么了,脑子也跟着清醒了起来。我没有那么霸道,如今,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都听说了,我已经做了五仙庙的姑爷,我又有什么权力和资格,来阻拦方甜?
我倒退了一步,脑子里恍恍惚惚,好像一下子空荡荡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既……既如此……我也只望你能择选个良善之家……”我有些言辞混乱,若是这一生和方甜最终无缘了,可我也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大沙河……大沙河做的不是正经生意……我来时,还见到他们拐卖百姓家的姑娘,要卖到南洋去……”
“你在胡说什么?”安四海一听这个话,脸色立刻一沉,会客厅里还有两个大沙河的人,顿时恼火了,站起身来,要跟我理论。
“无论别人是做什么生意的,都和你无关。”方甜扭过头,说道:“请回吧。”
“好,我这就走了,你……多保重……”
我转过身,眼前隐隐有些发黑,这个时候,我所能回想起来的,只是过去和方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还清楚的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我还能记得,当时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一幕,我同样记得,那些隐约许下的承诺,和一生永不分离的山盟海誓。
如今,这一切似乎都如同梦一般,完全破碎了,破碎于无形,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走出去几步之后,忍不住回过头,方甜仍站在门边,我能看到,她的眼圈已经红了,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
她好像在极力的忍耐,她想要开口喊住我,可是最终,她仍是未能喊出口。
我想着,若她此刻喊住我,我该怎么做。
但这也只是我的臆想,一直等我走出去很远,方甜都没有开口。我不再回头,朝着后院的深处走去。
茫茫人海之中,两人若是相遇,那便是缘分,可有一天将要彻底分离时,就是缘分尽了。
相见相遇相识,是喜悦,等分离分开分手之际,却又是痛苦。
若真的如此,那又何必相识。
我的脚步沉甸甸的,一步一步的来到了爹居住的小院。爹正在院子里呆呆的坐着,看到我来了,他有些意外。
但他随即就镇定下来,或许方甜今日跟人谈亲事,他也知道。
“十三,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这几日闲了,到这边来,看看您,也看看……看看方甜。”
我的语气中满满都是苦涩,有些话,不用说明白,爹心里也很清楚,他毕竟这么大岁数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他见的太多太多。
爹沉默了一会儿,拿着面前的茶壶,给我倒了杯茶,说道:“这个茶不错,听说那一大片茶园,只有这一株茶树是老树,你尝尝。”
我慢慢喝着茶,爹再也不提方甜的事情,只是聊一些别的闲话,聊了很长时间,他回到自己的卧房,不多久,就拿了一个包袱出来。
“十三,咱们走吧。”
“嗯,走吧。”我知道爹的脾气,他虽然清贫半生,却有自己的风骨,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再留在金玉堂,就是自找没趣了。
我和爹一起离开后院,专门避开了会客厅。等走到金玉堂的大门时,铁驼就在门外站着,他扭头看看我,想解释什么,却解释不出,只能尴尬一笑。
“铁驼兄弟。”爹冲着铁驼拱了拱手,说道:“多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
“嗨,谢什么谢,这不都是应该的。”
“我走了。”爹对铁驼嘱咐道:“方姑娘今天有事,我不方便去道别,等正事谈完,麻烦你跟她说一声,也谢谢她这些日子的收留。”
“老哥,你……”铁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爹笑了笑,又郑重其事的冲铁驼一拱手,然后带着我,走向了离开萧山城的那条路。
我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极点,可是想来想去,这件事情,方甜又没有对不住我,我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都堵成了一团。
“十三,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论谁对谁错,都没有后悔药可吃的。”爹一边走,一边对我说道:“日子,总是要过的。”
“是,日子总是要过的……”
“你要记住。”爹停下脚步,郑重其事的对我说道:“你对不住一个人了,就不能再对不住另一个人。你是我儿子,有什么,我总是向着你,可这世间,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