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爹吃了东西,等东西吃完,外出的车夫也回来了,套好了车,拉着我和爹,从小城离开。
小城的街道不宽,而且这个时候正在晚饭时分,两旁店铺生意忙碌,大车走的不快,走一段就要停一会儿。就这样拖拖拉拉的走到小城的东门,等出了东门之后,车夫正想打马加鞭,冷不防身后就传来了呼喝声。
我回头看了看,立刻看到十多个人从后面紧追而来,一边追赶,一边吆喝。车夫是个老实人,看见这么多人一涌而至,立刻慌神了,哆哆嗦嗦的不敢再朝前赶车。
该来的就是要来,躲也躲不过,我之前就想着,可能会被人追上,所以并不慌张,让爹呆在大车上,自己翻身就跳了下来。
这十多个人风驰电掣一般,跑的很快,等他们跑到跟前了,八仙楼那个账房先生才气喘吁吁的从后头跟了过来。
“就是……就是他……”账房先生指着我喊道:“就是这人……”
这十多个人一起望向我,我看了看,都很脸生,以前没有见过。
“胆子不小。”一个领头的挥了挥手:“在这个地方,还有人敢同我们作对,先抓了再说,胆敢反抗,给我狠狠的打,别打死就成!”
后面的人蜂拥过来,对方全靠着人多,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从他们举手投足的动作来看,确实和我先前所想的一样,没有什么高手。
面对这样的乌合之众,我一点畏惧都没有,挺身上前。跟对方一碰上,我毫不客气,拳头在人群中飞闪,尽管谁也看不见,但我却能感应到身躯中的先天气在快速的游走,气壮拳威,几个照面下来,十多个人立刻被打的人仰马翻。
账房先生见状,大惊失色,没想到搬来了救兵也无济于事,他不管那么多,一看失势,调头就跑。那个领头的也觉得不妙,但嘴巴却很硬,叫我想清楚了再说。
“我们是乾坤道的。”领头人指着我说道:“你现在占了那么一点便宜,当心以后给自己惹来大祸……”
“乾坤道?打的就是乾坤道!”
这个领头的还算是有那么两下子,却也完全不够看,三招五式就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到了这个时候,领头的彻底明白了,搬出乾坤道的名头也吓不住我,要是再在这里纠缠,只能自讨苦吃。他一点道义也不讲,学着账房先生的样子,调头就跑。
领头的一跑,刚才被打倒的那些人也都纷纷四下逃散,我也不去追赶,重新跳上大车,对车夫说道:“上路吧。”
车夫唯唯诺诺,可能是头一次见乾坤道的人被打的这么惨,上了马车就急急忙忙的驶离了小城。
我知道百草园北边大概四十五六里之外,还有一个镇子,当时游荡河滩时,曾经去过一次。那镇子不大,不过也有药房和大夫。车夫拉着我,到了离镇子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我就让车夫停了马车。
车夫赶着车离开了,我专门绕到了小路上,带着爹朝前走。从这儿到小镇大概还有十来里,我一边走,一边试探着跟爹说说话,看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仍旧和之前一样,不管我说什么,他总是不言语,似乎听不到。等在这条小路走了有两三里之后,爹的胳膊突然抖了一下,就开始挣扎。
“爹,你怎么了?”
“我……我……”爹应该是许久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嗓音似乎比以前沉闷了一些,他的眼神里,突然出现了一丝惊恐和焦灼,不断的在周围扫视着,嘴里嘟囔道:“我要找儿子……找我儿子……”
看着爹的样子,再听到他的话,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爹都到了这步田地,可他心里,还装着我。
或许,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
“爹,我在这里。”我流着泪,使劲抓着他的胳膊,说道:“我是十三,你不记得了?你的儿子,叫十三。”
“十三……是……我儿子是叫……十三……”
“我就是十三……爹,你好好看看,我就是十三……”
爹抬起头,望着我,一时间又不说话了。他可能痴傻的厉害,只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可是,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我。
过了一小会儿,爹的眼神又呆滞起来,我抹掉眼角的眼泪,带着他继续朝前走,只想早点赶到镇子里,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爹没有再挣扎,这样就走的快了一些,到了镇子这边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镇子很小,人也不算很多,我带着他找到镇子的药房。人家还没有开张,我把门给敲开,又叫了药房里的大夫。
这个药房的老板是个老大夫,家传的手艺,给人看病,顺便就在药房里抓药。我以前没找这个老大夫看过病,也不知道他医术如何,不过,人家毕竟一把岁数了,经验肯定是有的。
老大夫把我们让进来,问了问大概情况,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老大夫先给我爹把了把脉。
我不敢出声打扰,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老大夫把过脉之后,又细细的检视了一遍。
他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问,一直等全都检视了一遍之后,老大夫自己想了想,说道:“这个病,我多半治不好。”
“为什么?”我急忙追问道:“大夫,这具体是什么症状?”
“我不知道自己说的准不准,人命关天的事情,真的不敢乱说,可瞧着具体的情形,这不是得了什么病。”老大夫叫我站到我爹身后,然后,他伸出手,慢慢的把我爹后脑壳上的头发给扒开,说道:“你自己看一看。”
爹蓬头垢面,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全都黏成了一团,我这一路上都没有怎么留意,直到老大夫把爹后脑壳的头发给扒开,我仔细看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如果不仔细看,或许还看不出来,爹的后脑勺上,好像嵌着一枚钉子一样的东西,钉帽大概有黄豆大小,乌黑乌黑的。
钉帽上头,似乎还有一圈一圈的纹络,只从外表来看,也不知道这枚钉子扎入后脑有多深。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爹不是得了什么病,才会变得痴痴傻傻,他现在的状况,完全就是因为后脑勺上的这枚钉子。
“大夫,这是一枚钉子?”
“对,若我瞧的不错,该是一枚钉子。”老大夫捋了捋颌下的胡须,说道:“若真是头疼脑热,甚或伤筋动骨之类的伤病,我这边诊治一下,给你开方子,抓药让病人吃了,调养一些日子,总会好转的。可这根本就不是病啊,我多半是治不了的。”
老大夫的话,我大概明白,他只是个大夫,不是巫婆神汉,这枚钉子,透着一股森森的邪气,很可能是巫毒术法之类的手段。老大夫就是顾忌这个,才不敢冒然下手。
“大夫,能不能试一试?”我心急如焚,明知道爹这个样子,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我遇见了他,就不想再让他受任何的煎熬,能早一天好起来,也是好的。
“这该怎么试啊。”老大夫颇感为难,可是医者仁心,他看着我的焦虑,还有爹的惨状,说道:“若按我想的,就是因为有这枚钉子在,才让他一直昏昏沉沉,拔去钉子,可能会除掉病根,只是现在吃不准,拔去钉子的话,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后果,这些都一无所知,试探起来,怕有危险啊。”
“您试一试,若不成,我绝不怪罪。”
老大夫勉强答应下来,这个时候,药房里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多了,老大夫不想引人耳目,把前堂的事情交给店里的人,带着我们去了后院。
老大夫让爹坐在一张凳子上,自己取了一些工具,然后说:“小伙子,你在前头,要扶紧他,取钉子时,或许他会感觉疼痛难忍。”
“大夫,放心,我在这里扶好他。”
我伸出手,按着爹的两边肩膀,爹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道,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响。
老大夫准备好了之后,用一根很细很细的丝,慢慢的滑到了钉帽和皮肉之间的缝隙里,随后便用这根丝在钉帽上打了个结。现在只要拽着柔韧的丝线用力朝外拔,或许就能把钉子给拔出来。
我看得出来,老大夫也很紧张,毕竟以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我稳稳的按着爹的肩膀,老大夫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慢慢的拽着丝线,稍稍一用力。
他的力道并不大,然而,这一下好像顿时就碰到了爹的痛处,爹猛的大叫了一声,立身而起,我也不知道爹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我差点都没按住他。
爹在椅子上不断的嚎叫,挣扎,老大夫吓了一跳,急忙冲我摇摇头,说道:“不成,这样肯定不成,若是硬往外拔这颗钉子,没准会有危险,不能再这样冒然下手了。”
“那怎么办?”我不断的安慰着爹,心里七上八下,老大夫想不出什么办法,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