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样的方式送走师傅,我的心始终沉甸甸的,像是负担了什么。
“那个叫青萝的女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假师父重新登上龙骨祖船,就问我青萝的下落。
到了现在,我知道假师父不会再跟我为难了,他也是打金钟的人,和师父一母同胞,没有必要隐瞒他什么。
我一五一十把上次见到青萝的过程跟他说了,假师父想了一想,说道:“这个女人,你以后少见为妙。”
“怎么了?”
“你知道她的来历吗?她的来历,谁都说不清楚。”假师父说道:“最早的时候,她是被独眼找来的。”
假师父说的事情,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和师傅还都年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有一次,他们外出归来,发现独眼不在,等了大概两三天,独眼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独眼带着已经失去知觉的青萝。
青萝是谁,从哪儿来的,独眼没有说,但是,他平时把青萝囚禁犯人一般的严加看管。青萝是个温顺脾气,逆来顺受,也不知道如何反抗。当时,师傅觉得青萝可怜,经常偷偷拿东西给她吃。
那时候青萝也很年轻,只有二十岁上下。等到被软禁了半年左右,她跟师父已经很熟了,要是有空,师傅会跟青萝聊聊天。
独眼把青萝抓来干什么,始终没有告诉师父他们。如此过了半年,有一次,独眼外出回来,似乎非常恼火,直接把青萝带走了。师傅放心不下,悄悄的跟了过去,师傅一去,假师父自然也得跟着。
他们有些畏惧独眼,所以不敢跟的太近,结果就跟丢了,等再次找到独眼时,独眼正在一片河滩上。
当时那一幕情景,让师傅还有假师父非常的吃惊。
青萝站在一片浅水中,独眼则跪在岸上,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可独眼的样子,显然有些害怕,身子都在轻轻发抖。
假师父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结果,青萝就消失在了那片河面,独眼则战战兢兢的一个人返回。等他回来之后,师傅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随口问了问青萝去哪儿了。独眼没有回答,脸色有些难看。
“师叔,现在青萝是什么来历,你仍旧不知道吗?”
“我不清楚。”假师父摇头说道:“我那时跟她没什么来往,你师傅同她来往多一些。”
我暗自叹气,我现在已经知道,青萝必然不是普通人,当时,是师傅把她交给我的,可现在师傅驾鹤西游,青萝的来历,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
假师父再三告诫,或许,他是觉得当年独眼在青萝面前都战战兢兢,我和青萝呆的时间久了,难保不会吃亏。他让我以后不要再跟青萝有什么瓜葛,互不来往是最好的。
龙骨祖船一路逆行,来到石河湾附近的河道时,假师父停下了船。
“去吧,既然这里安稳,你就在这里等着。”
“师叔,你一个人去,行吗?”我还是不太放心,假师父现在重伤,原本在河滩叱咤风云,可是如今来个江湖上的寻常角色,他估计都要应付的很吃力。
“行不行,都要去。这件事,你不用管,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在这个地方等上三个月。”
“我知道,三个月,我一定在这里等。”
“去吧。”
尽管我不放心,可我知道假师父的脾气,他最讨厌人磨磨蹭蹭,所以,我就下了船,站在河滩的边缘。
龙骨祖船再次启程,速度越来越快,等这条船开出去大概有十多丈远的时候,假师父突然回过头,在船上大声喊道:“你在这里等三个月!若是我没有来找你!你就不必等了!”
“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牢记我的话!若我没有回来!你不必等了!以后不管怎么样,你什么都不要理会,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隐姓埋名!”
我想追赶过去,可两条腿跑的再快,也快不过龙骨祖船。我踉跄着追出去一里地,船越走越远。假师父站在船上,再没有回头。
我停下脚步,看着已经模糊的龙骨祖船,心中回味着假师父的话。他前一次就曾经和我说过,让我别理会外面的事情,自己安心过平淡的日子,找个小村,种几亩地,打打鱼。
当时我只觉得假师父是耻笑我功夫太差劲,在外闯荡总是被人追赶。可是当他又一次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仿佛心有体会。
假师父并没有嘲讽我,他说的,可能都是实话。他和师父,就是一个例子,原本的手足兄弟,就因为闯荡江湖之后反目成仇,争斗了半生,最后落得了一死一伤的下场。
若我一直走下去,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我想,假师父就是害怕我最后也和他们一样,不得善终,才劝我退出江湖的。
龙骨祖船彻底走的无影无踪的时候,天也开始泛亮,我重新回到了石河湾,老庄正等的心急火燎,看见我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兄弟,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只能派人去找你了,真有个闪失,回来我怎么跟老九交代?”
“老庄,我没事。”我勉强笑了笑:“劳你惦记了。”
“真没事吧?”老庄看见我的脸色不太好,试探着问道:“若是有事,不妨跟我说说,咱们石河湾的兄弟都是直肠子,能帮你的,必然帮你。”
“真没事。”我自己的事情,是不会告诉他的。
等我回到住处,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心情依然沉甸甸的,久久不能释怀。
我在琢磨,在思索,师傅这辈子,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他的一生,除了早年学艺,之后的十几二十年,就在这条大河中漂流,在江湖中闯荡,一直到死,他都没有成家,没有妻儿老小。
我仿佛能体会到师傅临死之前的心境,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死亡而畏惧,哀伤,相反,他可能还会感觉到一丝莫名其妙的轻松。人死万事空,只要死了,原本自己要承担的那些,就都不用再去承担。
我消沉了那么几天,情绪一直不太好,总是跟石河湾的人一起喝酒,喝多了就回去睡觉。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几天之后,穆九从外面赶了回来,估计老庄跟他说了些什么,穆九见面就问我,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师傅的死,对我的打击太沉重,我无法表达。我只是请他帮忙,继续查一查,江湖里有没有只剩九根手指的角色。
很多事情,我还没有经历,可是,我却知道,我不能像假师父说的那样,说走就走,说退出就退出。所以,我还是得尽快帮小可怜找到家,找到父亲,自己无事一身轻,再行走江湖时,便少了几分顾虑。
穆九办事,是很尽心的,这段时间石河湾的人大半都留在山上,穆九派了十几个人下山,在四处游走游走,帮我打听事情。
在石河湾的日子,平静又轻松,可是,我一直过的不踏实。又过了几天,老庄派到桐川的两个兄弟回来了。他们按照我的提示,在梨园戏台找到了那个老人。老人这些日子留在桐川养伤,他带了句话,说一直守在梨园戏台附近,可是,青萝始终没有出现过。
青萝没有了音讯,假师父也没有音讯,我越住越是觉得不安。可我不知道青萝在哪儿,也不知道假师父去了何处。除了焦躁的等待,别无他法。
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间,我在石河湾住了有两个月了。这时候的天气已经渐冷,到了一年里准备猫冬的季节。
可能是心里不踏实的缘故,我变的焦灼易怒,有时候无缘无故的会发脾气,幸亏石河湾的人都是江湖草莽,没有小肚鸡肠的毛病,所以不跟我计较。
转眼又到了十一月,我一直算着日子,这是假师父和我约定的期限。我每天都苦苦的等,希望能盼到假师父回来,可是,三个月到了,假师父仍旧无影无踪。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假师父在这个时候肯定不会食言,更不会爽约,如果他能来,必然会来。如果他不来,那只能证明,假师父肯定出了事。
等到三个月又过去十多天时,我能确定,假师父一定出事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就无法去找他。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隐隐觉得,假师父当时坚持不肯让我跟着去,就说明,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否则,他也不会在临走的时候专门嘱咐我,要是他回不来,就让我退出江湖。
这一天夜里,我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一大片水幕,水幕像是一个很大的瀑布。瀑布中影影绰绰的,有什么东西。
在梦境中,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最终看到,水幕中是一个人,那人被死死的束缚着,被上面飞流而下的水不断冲击。尽管不会死,可一直承受冰凉的水的冲刷,时间长了,同样很难承受。
那个人,就是假师父。他紧闭着双眼,低垂着脑袋,我一下子就分辨不清楚,他到底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