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阳雷的话,心口就觉得堵得慌。我只怕他不肯罢休,还要跟阳震斗下去,可越怕什么,他就越想什么。现在他这个样子,跑到阳家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这不是去送死吗?”我摇了摇头,继续劝道:“尤其是明天,阳震的儿子办喜事,那么多人,你能进去,却出不来啊。”
“你啊,还是嫩了些,有的道理,你不明白。”阳雷说道:“越是那种宾客盈门的时候,他越不敢把我怎么样,难道当着那么多外人和阳家长辈的面,自己跟自己人斗?他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我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有外人在场,阳震也不可能什么都不顾,让人当场捉拿阳雷。
但是,转念一想,阳雷即便去了阳家,又能怎么样?等婚宴一结束,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只有这么一个机会。”阳雷喘了口气,说道:“那么多阳家的亲戚朋友,外带本家的叔伯,所有人难得有机会聚的这么齐。我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把前因后果说个清清楚楚,让大伙儿给个公道。”
阳雷一解释,我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可能知道,自己单枪匹马,不仅现在,以后肯定也没有报复阳震的机会,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拼个鱼死网破,当众拆穿阳震。
这么做,肯定有风险,万一亲朋友顾忌阳震的威势,不敢给阳雷做主,阳雷就等于白说了。然而,即便如此,也能将阳震的所作所为,昭然天下。
或许,阳雷这一去,就没有留下余地,做好了死在阳家庄园的准备。我还想劝他,可是除此之外,我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不要说了,我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更改。”阳雷在东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我说道:“天亮之后,我到阳家去,你不要离得太近,我四叔肯定也要去参加喜宴,到那个时候,我会想办法跟他交代一声儿,你只需要等他,再把我的话原原本本跟他讲述一遍。”
“嗯。”我脑子里乱糟糟的,阳雷这个人,其实真算不上是个心胸险恶之徒,相反,他为人比较直,也有情义,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我们两个人从东岸一直绕了很远,才找地方回到西岸。阳家在这附近的势力很大,不仅有佃农的村子,而且还有一个碳场,有专人在这里烧炭,以供庄园使用。碳场离庄园比较远,平时也很少有人来,阳雷到这儿之后,悄悄的潜伏进去,取了两身衣服回来。
我们把衣服换上,然后就守在碳场附近等待。阳藩那帮人,估计这时候还在顺着河岸朝南边寻找我们,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和阳雷已经回到了庄园附近。
就这样,俩人轮流打盹,休养体力,等到天亮之后,我们又从碳场到了庄园旁边。这是阳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阳雷选择的,是庄园最偏僻的一段,从这儿翻墙进去,就直接到了为喜宴临时搭建的厨房这里。阳家摆席,非常阔绰,整个庄园一共摆七八十桌酒席,而且要连摆好几天,厨子外带帮工好几十个,在厨房里忙的团团乱转。我和阳雷混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俩人就跑到厨房外面成堆成堆的肉菜旁边,佯装洗菜。
我觉得,我和阳雷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俩混进厨房之后,庄园外面明显加强了戒备,不时有阳家的子弟在庄园外面一圈一圈的巡视。我估摸着,阳藩那帮人没找到我们,又吃不准我和阳雷到底是逃了,还是死了,所以回来禀报了阳藩,为防万一,今天的阳家庄园,戒备森严,最起码外人不太好混进来。如果我和阳雷再迟一会儿,大概就无法鱼目混珠了。
我们俩不动声色的洗菜干杂活,阳雷小声的嘱咐我,等会儿他当众跟阳震对峙的时候,叫我千万不要露面,只要盯住他四叔就可以了。我点点头,朝庄园前面看了一眼。
今天的阳家庄,分外的热闹,阳震爱面子,把能请到的亲朋好友全都请了个遍,这个时候,庄园里的喜台已经搭好,一张一张桌子在喜台下面一字摆开。宾客们有些前两天就赶到了这儿,络绎入席。
我观察了一会儿,阳家是个江湖家族,平时里交往的,除了地方的一些士绅之外,其实还是江湖人居多。
不知不觉间,已经半上午了,喜事开始。反正还是我们河滩乡下的老风俗,花轿把新娘接来,然后就在这儿拜天地父母。阳雷忍着没有动,一直到这套繁琐的仪式完成,新郎新娘开始依次给宾客敬酒之前,阳雷才大步朝着那边去了。
我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阳家庄园外紧内松,大喜的日子,总不能里里外外都弄的要打仗一样,所以,阳雷毫无阻滞的赶到了喜台附近。
此时此刻,新郎新娘已是做好了敬酒的准备,阳震满面红光,站在喜台上,朝着下方众人拱了拱手,面带笑容,大声说道:“诸位长辈,兄弟,还有诸位远道而来的好朋友,今儿个犬子成亲,劳大伙儿跑了这么远,来喝这杯喜酒,兄弟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还是先不要感激了!”
没等阳震的话说完,阳雷陡然一抬脚,窜上了喜台,他一上去,立刻一把抓掉了头顶的帽子,先看了看阳震,随后又朝喜台下的众人望去。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阳雷给吸引了,人们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搅扰阳家的喜事。等到阳雷一露面,坐在最前排的那些阳家的长辈,首先大吃一惊。
这些长辈里,是阳雷的叔伯,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叔爷。阳家的年轻小辈,或许有对阳雷不熟的,但这些长辈,却从小看着阳雷长大。这十来年里,阳雷的相貌虽然有所变化,却变化不大,一些老人立刻把他给认了出来。
“是!阳雷!?”
“真是阳雷!是阳雷!我这双老眼还没有瞎!”
当初阳震把阳雷当了替死鬼之后,回到阳家,就宣扬,阳雷不幸亡故了。那些老辈儿们觉得惋惜,却又没有办法。这十多年里,老辈人都以为阳雷已经死去,可是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陡然出现在阳家庄园里。
“二叔,三叔,四叔,大叔爷,二叔爷。”阳雷翻身跳了下来,走到哪几个老人跟前,依次打了招呼,说道:“是我回来了。”
“没错!是阳雷!”
“就是阳雷!就是!”
几个老辈人最开始的时候虽然认出了阳雷,但是,毕竟时间久了,也有那么一点吃不准。可现在阳雷面对面的站在眼前,再加上开口说话,这些人顿时就辨认出,这一定是阳雷。
死了十年的人,突然又出现在面前,这些老辈人不仅惊讶,而且激动。当年,谁都知道阳雷的父亲原本是要把家主的位子传给他的,只不过阳震说阳雷身亡了,无奈之下,才由阳震接替了家主的位置。说起来,这些老辈人昔年也很看好阳雷,所以,尽管阳雷是晚辈,但叔伯们对他也颇为客气敬重。
几个老人激动之下,就问起阳雷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阳雷让几人坐下,说道:“家里的长辈都在,亲朋好友也来了不少,这件事,还要请各位给个公断。”
此时此刻,喜台上的阳震已经变了脸色,不等阳雷再翻身登上喜台,急匆匆走到台前,说道:“几位叔叔,叔爷,当年我是亲眼看着我大哥丧命的,十年过去了,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个大哥,这事情一时间怎么好去分辨,现在正办着喜事,等到喜事办完,咱们关上门把这事说个清楚,来,先把这人给带下去,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要为难他。”
喜台附近,都是阳震的心腹,等到阳震一声令下,有人就抢上前来,想把阳雷给带走。阳雷原本就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这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一丝妥协的余地,猛然一抖身躯,怒视几个扑向自己的人。
“我是不是阳雷!家里几个长辈自然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拿我!?”
阳雷纵声怒喝,那几个人当即胆怯了,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阳震。阳震的脸色青红闪烁,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明着发作,压着嗓子喝道:“先把人给带下去!”
“等一等。”有个阳家的老辈人站起身,走到阳雷身前,将他和对面几个人挡住,抬头冲着阳震说道:“阳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十多年不见,我依旧不会认错,如今是怎么回事?你大哥失散了十年,如今安然回归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不认他?还要把他带下去?带下去做什么?”
阳震虽然是家主,但家里这几个长辈德高望重,他也没办法横眉竖眼的对老辈人说话。
一时间,兄弟两个僵持在了喜台前,庄园里等着吃喜酒的宾客,渐渐都知道这事情有些蹊跷,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议论,一起朝这边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