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孟温姐妹两个也无影无踪。我看了孟温留下的话,心里倒也不恼她。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让我对孟温有了些许改观。
我说不上她这个人是好是坏,但她也是个可怜人,一个被家族遗弃,又要千方百计维护妹妹的可怜人。
人,都是这样。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朝回走。和孟温同行这几天,多少算是有些收获,最起码我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景。
但心中的疑惑却仍然没有完全解开,走着走着,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一直在想,自己的眼睛,为何跟别的人不一样,眼睛里那个不知来历,不知身份的吊死鬼,又是怎么印入目光深处的。
想来想去,想的头痛,索性就不去想它。我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借机恢复体力,等重新回到河滩之后,师傅当时临走前嘱托过的话,又一次充斥于脑海之间。
我仍是要在这条大河中不断的漂流,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有些烦躁。我这个岁数,放在乡下,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我却不能像别的人那样,守着自己的小家,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平静平淡的日子。我还得捞尸,永远和那些水中的浮尸打交道。
不过,自己烦躁了一会儿,心也就慢慢的平静下来。有些话,我总算是琢磨出一些味道了。
每个人,从生下来,面前就有一条路,无论这条路自己是否愿意去走,却终究要去走。因为这条路,就是命数。
下河之前,还得再准备一番,我暗自苦笑,每次安稳下来一段时间,就要出点波折,迫使我背井离乡,买来的小船都被丢弃了,不得不重新购置。幸亏方甜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不少钱,否则的话,只靠捞尸那点微薄的进项,连肚皮都填不饱。
这个月份已经很冷,大河里的船家基本都停歇了。我弄了一条小船,为了减少麻烦,就没有挂捞尸的幌子。反正师父也说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那具三眼浮尸,至于捞尸不捞尸,倒变的不那么重要。
日子归于平淡,每天清晨下河,在河里晃荡一天,到了黄昏时分就收船,如此这般,一连过了有七八天,枯燥乏味。
我没有固定的住处,因为不能总在一段河道寻找,几天时间把一段河道寻找遍了,然后就要换地方。天气一冷,在外面露宿就很受罪,我看着河滩现在倒是比较平静,心想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了,所以七八天之后,我朝南边迁徙了大约二十多里。
这个地方有一个小村子,距离河滩大约有不到十里路,已经是离河最近的村子了。我在村里转悠了一圈,这个村子因为地势比较高,所以往年汛期的时候受的影响不大。村民们只要还有地方住,有饭吃,就不会轻易背井离乡。村子里住的都是人,没有空闲的房子。
我找了好一圈,最终还是在一户人家的院子外头找到了一个窝棚。这是个很简陋的窝棚,平时是用来存放草料的。这户人家姓刘,两口子带一个七岁多的男孩儿。我跟人家商量了下,人家二话不说,叫我随便在窝棚里住。
窝棚简陋不堪,不过,我也不打算常住,只要把周近二十里左右的河道仔细的寻找几天,然后就会转移地方,所以并不在意住在窝棚里有多寒酸。
在村里住了能有三四天,这天半下午,我可能是在河里受了点风,觉得头晕,脑门也微微有些发热,所以提前收了船,准备早点回去休息休息。等驾船回到村子附近的河滩时,远远的就看到河滩那边聚集了一堆村民。
这个月份,天气冷,平时靠河吃饭的村民全都收船了,很少会见到这么多人一起聚拢在河滩上。
凭我的经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多半是出了什么事。
我把小船靠岸,然后一路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我看见河滩上聚拢的都是村子里的人,不仅有人,而且还弄来了两条船。其中一条船比较大,上面架着绞盘,还有很多绳子,看样子,似乎是想在河里打捞什么东西。
我在人群后面看了一会儿,暂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老刘家的儿子小勇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玩,我顺势一把拉住他,小声问道:“小勇,你们在这儿干啥呢?”
“马二叔他们说,河里面有东西,还闪着金光哩。”小勇很顽皮,就这三四天时间已经和我混熟了,咧嘴笑着跟我说道:“不知道是啥,大伙儿就想捞上来看看。”
河滩上的很多事情,都流传的很广。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大河几乎年年改道,每次改道,就会把上游原本的村镇冲刷毁坏,因此,河水中时常夹杂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渐渐沉底,几十年上百年的留在了河里。除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河底的东西才会出现。
河滩关于这样的见闻多得是,很多传闻里,都说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在河里捞上来什么东西,斗然而富。传闻归传闻,但对这些贫苦的村民来说,斗然而富的诱惑太大了。
谁也说不清楚河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还闪着金光。看得出来,一定有人亲眼看见了水中的金光,才会一传十十传百的把全村人都给引到了这儿。
那条大船上站了有十多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东西在水里,就需要有水性特别好的人下水去查探,找到东西,然后固定绳索,借助船上的绞盘给提上来。
有个外号叫老猫的村民,是这伙人的头。老猫大约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瘦小,不过非常机灵,精悍,脑子里主意也多,村里人大半都服他。此时此刻,老猫蹲在船边,朝水里看了一会儿,扭头对身后的人问道:“小马,你瞧清楚了吗?就是这个地方?”
“猫哥,我怎么会瞧错?确实就是这里,金光闪了好几下,隔着这么浑浊的水,都瞧得一清二楚。”
“那好。”老猫站起身,脱掉了身上的外衣,赤着上身,从旁边人手里接过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说道:“我下去瞧瞧。”
“猫哥,小心着点。”
“从小就在水里长大的,还怕下水?”老猫呲牙一笑,吸了口气,从船上直接跃入水中。
听小勇说,老猫的水性是出了名的好,一口气能憋半柱香的时间。等他下水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住了这片水面。
老猫的水性是真的好,下水之后很长时间都没露头,就在一众人等的有点心焦的时候,水面上哗啦泛起一团水花,老猫的脑袋也随即浮出。
“猫哥,怎么样?”
“下头有东西。”老猫的脸冻的有些发青,抹掉脸上的水,说道:“东西陷到泥沙里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喝口酒,暖暖身子。”船上的人赶紧丢下酒壶,顺势问道:“猫哥,下头是啥东西?”
“跟我的手腕一样粗,看不见,只凭手摸,像是一条铁索。”老猫又喝了两口酒,把酒壶甩上去,说道:“拿根绳子来,粗一些的,不管是什么,总得弄上来看看。”
老猫带着绳子重新下水,这一次,他下水的时间更长,我在岸上看的有些头皮发麻,因为老猫这口气,憋的是够长的,若是换了我,这会儿肯定已经忍不住要浮上来了。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水面上重新翻起水花,老猫浮出水面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脸冻的更青了些,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猫哥,成了么?”
老猫的嘴唇都已经发紫,估计是冻的说不出话了,只是点了点头,船上的人赶紧把他拉上去,裹上衣服,又给他酒喝,还有人端过来一个火盆,火盆里燃着炭,可以取暖。
老猫坐下之后,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就全力开始转动绞盘。绞盘上的绳子比大拇指都粗,绳子里加了铜丝,外面还涂了几层油,非常结实,绞盘慢慢绞动,绳索收紧,河里的东西,也就一点点的被提了上来。
不多久,绳索就被收到了水面,我看见绳索一端紧紧绑在一条锈的疙疙瘩瘩的铁链上。铁链很粗,而且特别长,绞盘上的绳索已经提到了船舷,可铁索似乎还有很长一截浸泡在水里。
“果然是条铁索,铁索连着什么东西?”
“我猜想,不会单单是条铁索吧?猫哥,要不要再看看,究竟是啥东西?”
老猫裹着衣服烤着火,点了点头,几个人又开始转动绞盘,铁索被吊出来很长,大船上面就不好驾驭了,村民划过去一条小船,把提出水面的铁索暂时盘在小船上。
这条铁索被拖出来至少有五六长那么长,却还是没有到头。到了最后,他们干脆把铁索给拖上岸,又召集了十多个人,一起用力在岸上拉动铁索。
五六丈长的铁索,又被拉出两丈,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借着夕阳的余晖,看见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金光闪烁了一下。
岸上的人来了精神,一起发力,拖着铁索又猛然朝后拽,那片闪烁在水下的金光,陡然被拖出了水面。
岸上的人顿时大吃一惊,这个从水里拖出来的东西,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