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找人帮我看看?”我一听神算子的话,立刻抓着他的手:“那人在什么地方?快去。”
“你急什么嘛。”神算子甩开我的手,说道:“要不是看在咱们有交情的份上,我可真不愿意去麻烦别人。”
“该付钱就给人家付钱,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心里一直都感觉有些慌,不知道自己眼睛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算子给我引着路,我们离开了冯家之后,就朝北边走。目的地应该很远,我们走了好长时间,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渡口停了下来。神算子说,还有一段陆路要走,所以,我们把船就留在渡口,上岸步行。
这段陆路确实非常远,我以前没有朝河滩北边走过这么久,听神算子说,再朝前走,就是太行山的中麓。
沿途的过程就不提了,两天之后,我们进了山,在山路上又走了半天,才走到山里的一个小村子。
山中的村子,比河滩还要穷,只不过很少会受到外界影响,清贫而又宁静。黄昏时分,小村落中家家户户都升腾着袅袅炊烟,神算子站在村子外面看了一会儿,这才摇头晃脑的继续走。
“我先跟你交代一声,等会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别出声,我自己会应付。”神算子抖了抖身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唉,人这一辈子啊,总要做出几件身不由己的事,这也怪不得谁。”
我不知道神算子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对这儿的情况一无所知,既然走到这里,那一切都得听神算子的。
踩着夕阳,迎着炊烟,我们进了小村。小村很小,只有十来户人家,神算子以前肯定来过这儿,进了村子,立刻就拐到了村南的一户人家。
小院特别简陋,不过院子里收拾的倒还干净整齐。神算子在外面敲了敲院门,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个看着大约有四十多岁的女人,估计是山里的日子清苦,这女人很瘦,额头上有一小片青色的胎记。
女人看到神算子的那一瞬间,脸色立刻就变了,想要关上院门。神算子可能早知道要遭冷眼,提前有所准备,赶紧伸出双手,挡住了院门。
“翠儿,这是干啥呢?”神算子的神情似乎也略微有些尴尬,这很令我意外,他的脸皮之厚,是我平生仅见的,我几乎没有看到神算子感觉难为情过。
“我不认识你!滚!立刻滚!”那女人使了使劲,却没有神算子力气大,她一点不客气,隔着院门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脏了我的门槛!”
“唉,这么多年了,翠儿,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神算子也不计较这女人凶巴巴的,赔着笑脸,说道:“你说了不认识我,那又怎么知道我是狼心狗肺?翠儿……”
神算子话还没有说完,这女人从门边拿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就一通乱打。神算子跳着脚的躲闪,我在后面看的一头雾水,可神算子已经说了,不管有什么事,都由他出来招呼,不要我去插手。我赶紧朝后面躲了躲,那女人连敲了几棍子,可能还不解恨,提着棍子又追了出来。
“翠儿,这是干什么啊,我好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这样追追打打的,像什么话……”神算子一边躲,一边求饶。
看到这儿,我算是看出来了,神算子跟这个女人,多半是有些瓜葛的,神算子很可能也是理亏,所以只挨打不还手。
“不要以为你每年偷偷的来送些臭钱,我就不打你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女人追打的越来越凶,神算子不停的求饶,却丝毫没有用处。追了半天,神算子干脆停下脚步,说道:“你打吧,你打吧,我是瞧出来了,不叫你出这口气,你是不会罢休的……哎呀……”
神算子一停下脚步,女人上来就是一棍子,正敲在神算子头上,这是乡下家户用的顶门杠,和我的小臂一般粗,女人下手又重,这一棍子下来,立刻给神算子的脑袋开了,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你这……你这下手也太重了点吧……”神算子伸手捂着头,愁眉苦脸的说道:“打两棍子还不成么……”
女人看到神算子血流满面,也楞了楞,可她心里的气还是很大,丢下棍子,转身跑回院子,在屋中翻腾了一阵,拎了一口箱子出来。
“这是你每年偷偷送来的东西,我不稀罕!现下都还给你!拿着东西,滚!”
哐当……
女人脾性很大,直接把沉重的箱子扔到神算子面前。箱子一下子被摔坏了,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辉,我的眼睛立刻被一阵金银的光芒刺中。箱子里慢慢装着用红纸裹好的一卷一卷的大洋,还有十多个小首饰盒,里面不是金首饰,就是珍珠翠玉,箱子不大,可里头的东西却价值巨万。
我感觉很不可思议,神算子那德行,我最清楚不过,拉粪的车子让他看见,他都得想办法去尝尝咸淡,平时抠的一毛不拔,可对这个女人,却如此的大方。
这么一来,我更认定了,神算子肯定欠了人家什么。
“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啊……”神算子头上流着血,一看见箱子被摔坏里,赶紧扑过来,把散落出来的东西重新装回去。
“滚!”这女人不理会神算子,转身进了院子,想要关上院门。
“翠儿!”神算子这一次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原地喊了一声:“师傅临终前,留下的那封信,你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这句话说出来,那女人果然就停下了脚步,她可能想要知道,却又拉不下面子,微微侧着脸,并不转身。
“那封信,这么多年,我一直留着,原本是不打算让你看的。”神算子小心翼翼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用油纸里里外外裹了几层的纸包,说道:“可是,你又误会我这么深,我不能不叫你看看了。”
女人终于慢慢转过身,神算子知道她心里有气,也不勉强,抬手把纸包给丢了过去。女人伸手接住,打开纸包,里面是两页写满字的纸。
我看不到纸上写了什么,但那女人看着看着,两只手就在轻轻发抖,等到看完,猛然抬起头,望了神算子一眼。
“师傅的信,谁也伪造不来,你不会疑心是我假冒师傅的笔记,写了这封信吧?”神算子苦笑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额头上的血迹渐渐干涸了,抬手擦了擦,又叹了口气,说道:“翠儿,这件事,谁也不怪,只怪,咱们的命不好吧……”
神算子当年也有师傅,他们这一门的人,生性都比较恬淡,也不求名利,收徒只看缘分。神算子很小的时候就跟了他师傅,学了几年,师徒朝夕相处,情同父子。
他师傅原本只打算收神算子这么一个徒弟,但有一年冬天,师傅带着当时只有不到十岁的神算子外出时,无意中遇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女婴。那个年头的人,重男轻女,很多家户一心想要男孩儿,有时生下女孩儿,又养活不了,或者送人,或者直接丢掉。神算子的师傅捡了这个女婴,不忍心看她冻饿而死,就收养了下来。
如此,这个女婴也被收做了徒弟,跟神算子一块儿学艺,一块儿长大。
神算子这人,长的是磕碜了些,但脾气好,对自己人其实也很关照。这个师妹长大之后,对神算子依赖很深,就觉得神算子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们暗地里也都许诺过,等岁数再大一点,就跟师傅去说,打算成亲。
有一年,神算子外出,出去的时间长,人还没回来,师傅就不行了,临终之前,师傅交代了一些话,还专门留了封信,叫神算子的师妹好好保管,等神算子回来之后,亲手交给他。
直过了三四个月,神算子才风尘仆仆的赶回,那时候,他师傅已经下葬,师妹把师傅的信交给神算子,神算子看完之后,什么也没说。又过了些日子,他就带着师妹离开,辗转来到了这个小村。
神算子把师妹安顿下来,然后推说自己有事,师妹浑不知情,只因为她心里对神算子无比的信任,所以神算子一走,师妹就在这里等。
神算子的师傅留下的那封信里,交代了一些师门里的事宜,更要紧的是,他郑重其事的叮嘱神算子,说神算子和师妹的命格不和,相冲相克,若是真成了亲,两人的命运都将极为凄惨。
神算子看了师傅的信,却始终对师妹说不出口,他想着,把师妹安顿在这儿,最多过上两年,师妹等不到人,或许就会自己去寻找出路。
神算子走了两年,回来偷偷看了一次,发现师妹还住在山里等,他心里不忍,去跟对方见了见面,可真见了面,神算子依然开不了口,最后,自己悄悄的走了。
从那以后,神算子每年都会来一次,躲着不跟师妹见面,却把自己闯荡一年攒下来的钱都留下。他也留过信,叫师妹带着钱,自己下山,寻个好出路,再寻个好人家嫁了。但他师妹性子执拗,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二十年,始终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