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阴婆抓住我的手腕,抓的很紧,我吃了一惊,没想到浮尸后颈上的那块印记让她反应这么大。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这浮尸,是从河里被冲到岸上来的,我找到它时,后颈就有这个印记,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外面那个人。”
过阴婆盯着我的眼睛,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幸亏之前我和方甜来过一次,对过阴婆来说,我也不算十足的陌生人。而且,她估计也没看出我有说谎的意思,不久之后,就慢慢松开了手。
“您见过这种眼睛一般的印记?”
“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儿见到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过阴婆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说道:“若不是你抬了这具浮尸来,我不会和你说这些的。”
过阴婆所在的苏家,其实和皮家一样,基本都是女人当家主事。苏家的男人,也基本是入赘过来的。苏家从来不招揽那种豪门大户的上门女婿,因为男方家里若是有本事,不会让自己家里的子弟去倒插门,在当时的河滩上,倒插门是很丢人的。
退一步讲,即便男方家里愿意倒插门,苏家也不同意,如果男方的势力大,就会对苏家产生威胁。所以,苏家招揽的是那些小门小户的普通人家的子弟。
过阴婆年轻时,丈夫也是入赘过来的。不过,她的丈夫人很好,做事尽心,对她也很体贴,过阴婆那时候很在意自己丈夫。
有一年,过阴婆的丈夫坐船出门,中途出了意外,苏家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尸首。这种事情是天灾,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自己认倒霉。那段日子,过阴婆很低落,日渐消瘦,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过了有大约三个月,过阴婆突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的丈夫在一片河面上漂着,跟她求救。
那片梦里的河道,过阴婆认识,距离她家大约十多里。
等过阴婆醒来之后,心里就一直放不下,最后带了人,到那片河道去看。
世上就是有很多事,让人说不清道不明。过阴婆来到河道时,有一些人在那边捕鱼,他们说,有一条几乎一人多长的大鱼,在河道出没。那些人放了几只很大的鱼钩,其中一只鱼钩收上来的时候,上面挂了一具浮尸。
那具浮尸,就是过阴婆的丈夫。苏家的人都很吃惊,因为过阴婆的丈夫死了能有三个多月了,可浮尸却完好无损,丝毫都没有腐烂的迹象。那些捕鱼的人看到鱼钩钓上来一具浮尸,觉得很晦气,苏家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过阴婆的丈夫给要了回来。
毕竟是夫妻,过阴婆对丈夫非常熟悉,她仔细的看了这具浮尸,可以断定,这就是自己丈夫。
就是那个时候,过阴婆发现,丈夫的后颈上多了一片眼睛般的印记。这片印记,以前是没有的。
这件事对当时的苏家人来说,就是一个谜,不过,苏家人擅长询尸问骨,立刻带了尸体回家。那时候苏家的主事者,是过阴婆的亲妈,亲自燃香问话,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苏家有不传之秘,只要是把尸骨交给他们,不管怎么样,都能问出一些“话”来。可过阴婆的丈夫却是个例外,苏家把办法用尽了,却只问出了两个字。
“两个什么字?”我听到这儿的时候,赶紧就开口询问:“问出了哪两个字?”
“收人。”过阴婆一字一顿的说道:“就是收人两个字。”
“就问出了收人两个字?”
“对。”过阴婆点点头,又略一沉吟,说道:“你恐怕不知道,我那苦命丈夫的尸体被带走以后,河道就出了事。”
苏家人带走尸体,河道上那条捕鱼的船就翻了,船上一共七个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河水淹没。苏家人当时不知情,还是事后很长时间才听别人说起的。
苏家问不出话,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过阴婆是家主最器重的女儿,所以,她丈夫也得到了高于其他上门女婿的待遇,家里设了灵棚,等到头七过了以后,准备安葬。
灵棚搭好,过阴婆又做了个梦。
“我丈夫说,他要走了,谁都拦不住,也不能拦,他在梦里千叮咛万嘱咐,谁也不要拦,否则会出大事。”过阴婆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他或许,也是想再见我一面吧。”
过阴婆当时还没睡醒,就被人叫起来了,说灵棚出了事。
过阴婆急急忙忙的赶去,还没完全靠近灵棚,她就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灵棚的门口。
那是一辆很古旧的马车,但只有车架,没有拉车的马匹。这辆旧马车停在灵棚门口之后,过阴婆的丈夫,竟然就从灵棚里爬出来,爬上了马车。
这种事,所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苏家有些年轻人想要拦,但过阴婆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梦,立刻阻止了那些年轻人。
古旧的马车轰隆隆的调头,朝村子外面驶去。没有拉车的马匹,可马车一样畅行无阻。车轮所过之处,铺在路面上的石头一块一块都被碾碎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过阴婆也明白过来,自己丈夫托的梦,不是没有道理。这辆没有马匹的古旧马车,非常可怕,如果有人真的阻拦,或许就会和路面上的石头一样,粉身碎骨。
马车很快驶离了村子,苏家人也没敢再尾随。从那之后,过阴婆的丈夫再没有托过梦,也没有出现过。
“那这件事,后来您也没有弄清楚吗?”
“怎么弄,还怎么去弄清楚?”过阴婆摇了摇头。
但有一点,过阴婆可以确认,自己丈夫后颈上那片眼睛般的印记,一定大有来历。
我听完之后,没有回答过阴婆,但心里的念头一个一个的闪现出来,不久之后,就把这件事捋清楚了。
我敢肯定,过阴婆的丈夫一定没有完全丧失神智。换句话说,他可能没有完全死透,因为浮尸假如没有外力的搅扰,是不可能存在自己的神智的。
过阴婆的丈夫,还有我父亲,都是那种说活不说,但说死又未死透的状态,尸体不会腐烂,甚至还能记得自己的亲人。
我前后两次在大河里见到了父亲,但每一次都是形势紧急匆忙的关头,来不及细细的分辨。我猜测着,父亲的后颈上,一定也有一片眼睛般的烙印。不光是他,可能那些出没在诡异漩涡中的浮尸,都有这样的烙印。
这种烙印,如同一种加持,也如同一个标记。
是谁给了他们这种烙印?是那具三眼浮尸?
我不敢肯定烙印是谁给的,但浮尸一旦有了这片烙印,那么,他们就会受到羁绊。
我带到过阴婆这里的浮尸,椎骨被踢断的,就因为椎骨断了,再没有用处,所以才会被我轻易的带走。如果浮尸好端端的,还有用处,说不准在我和神算子赶回河滩之前,它就已经消失了。
一想到这儿,我自己就有点下气,要是预料的不错,过阴婆从这具浮尸身上,一定也问不出什么。
但尸体已经带到这儿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试试再说,万一有奇迹发生,能多问出些线索,总归是件好事。
我从小屋里退了出来,过阴婆就在小屋里燃香问事。这一次,过阴婆浪费的时间很多,估计询问的过程很艰难。等到夜深时分,过阴婆才从小屋里走出。
“问的话,都在这上面。”过阴婆递给我一张纸,说道:“你自己看吧。”
这是苏家的规矩,询尸问骨,不管问出什么结果,都不能当面说出来,会写到纸上,让事主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