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儿?什么画儿?”我本以为年轻人开口就要说出玉顶炉,可没想到,他说的是画儿,我心里没防备,顿时楞了楞。
“郝三身上那幅画儿。”年轻人抽出一把湘妃竹扇,慢慢的扇着,说道:“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的确是不知道。”我一听年轻人的语气,就知道他心里多半也认定是我杀了郝三,然后拿走了郝三身上的东西,只不过,他只想把郝三身上的东西再取回去,不过问郝三的死。
这口黑锅,在我头上好像越扣越严实,简直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我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要是再装傻充愣,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年轻人收起扇子,在手心轻轻的拍了一下:“我可不是只会云淡风轻,我也会翻脸,若真的逼我翻脸,你可得掂量掂量。”
“你认定是我杀了郝三,拿走了东西,我能怎么说?”
“好吧,我开始翻脸了。”年轻人丢下扇子,说到:“刚才你吃我的饭,现在还回来。”
“吃的饭,还回来?我怎么还?那不是你叫我吃的?”
“对啊,我叫你吃的,你吃了,所以我叫你还回来,你就得还回来。”
“都吃到肚子里,怎么还?”
“简单,把你的肚子剖开,把刚吃的饭菜取出来,不就行了?”年轻人冲着门说道:“老魏,叫两个人进来。”
那个络腮胡子就守在门口,一听召唤,立刻带了两个手下进屋。
“这位包小二不肯说实话,吃了饭,也不肯还,没法子,只能硬取了。”年轻人叹了口气,说到:“老魏,叫人把他的肚子剖开。”
“是!”络腮胡子一直对我有成见,听见年轻人的话,干脆利落的一甩手,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下子把我按倒在地。
络腮胡子抽出腰里的刀子,尺许长的刀,刃口极为锋利,他二话不说,拿刀对准了我的胸口,问道:“少东家,就从这里剖下去吧。”
“你看着办。”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在唱双簧吓唬我,还是真的要动手。可是刀子已经到了眼前,最要命的是,我太冤枉了,事情压根不是我做的,东西也不是我拿的,就这样受了牵连,我心里不服。
“我没杀你们的人!更没拿你们的东西!”
“还嘴硬?”老魏把刀子一压,锋利的刀口立刻把我的衣服给划破了:“你就是仗着郝三死了,死无对证,然后抵死不肯认?”
“他是死了,但他不是我杀的……”我越解释就越心急,急的满头大汗。
“谁能作证,人不是你杀的?”
然而,话说到这儿的时候,我陡然间像是被点醒了,心头灵光一现,张口大喊道:“他就算死了,也能说话的!”
“嗯?”老魏听到我的话,忍不住松了松手里的刀:“你见过死人说话?是不是捞尸把脑壳也捞坏了!”
“不是!我没有胡说!”我急忙说道:“你们都是走江湖的,一定听过过阴婆!”
我还记得花家人第二次找到我的时候,就是捞出了花寡妇的尸体,然后找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这才得到了讯息。郝三虽然死了,可只要能让过阴婆帮忙,还是可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洗刷我的不白之冤。
“苏家,过阴婆?”
“是!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就算人死了,过阴婆一样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你们不信我,总不会连你们自己的人也不信吧!”
老魏多半也听说过苏家过阴婆的事情,扭头看了看年轻人。
年轻人岁数虽然不大,但遇事倒还果断,略微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
“暂且再放你一次。”老魏收起刀子,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拍打身上的灰尘。但游船的船舱里干净的一尘不染。
“老魏,去传话,问问下头的人,有没有知道过阴婆家住何处的,问明白了,立刻赶去。”
老魏应了一声儿,带着人出去了。我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过,一想起过阴婆,我就觉得洗刷冤屈有了指望。
我也不抱别的念头了,只要能把事情了结就算是万幸。
“你跟着一起到苏家去一趟。”年轻人坐下来,拿起扇子,说道:“等弄明白,自然就没你的事了。”
“你这人,翻脸真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请吃饭,吃完了又让还,气度真小……”
“做人要那么大的气度干什么?气度大一些,宽容别人一些,委屈自己一些,那就舒服了?”年轻人翘着嘴角笑了笑,说道:“我才不想自己的气度有多大。”
这时候,下头的厨子又端了些时令的水果上来。年轻人拿了棵荔枝,说道:“请你吃荔枝。”
“算了吧。”我摇了摇头:“等会你再让我还,我可还不起。”
“你若心不虚,又有什么不敢吃的,这是南方的水果,运到大河滩来,可费了老大的劲了。”年轻人剥开荔枝,说道:“荔枝这东西,摘下来放一夜,香味就没了,再放一夜,颜色变了,放到第三夜,就没了原来的香甜。你以为,我见谁都请谁吃么?”
“我有什么心虚的,我没做亏心事,自然不虚。”我上去拿了几颗,剥了来吃,说实话,平生第一次吃这种南方的东西,只觉得要甜到心里去了。
这年轻人的来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可已经察觉出,绝非普通的江湖门派家族。那个年头,河滩的人想吃新鲜荔枝,确实费心费力。先到南方产地去,选当年刚刚挂果的树,趁着果子还有七八天就要成熟时,将树拦腰锯断,断口用湿泥巴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再把整棵树从南方运到北方。中间不能有停顿,树运到,满树的叶子果子完好无损,也恰到果熟时。普通人没这个心,也没这个劲儿。
游船行驶了一夜,年轻人劲儿大,看一会儿书,喝一会儿茶,楞是一夜没睡。我没办法,只能陪着一起熬。
天刚亮,厨子又拿了早饭,年轻人不饿,都让给我吃。早饭就那么一小锅香米粥,外加一点酱菜,三两口就吃完了。
“捞尸这一行,不好做吧?瞧你和只饭桶似的,多少饭菜都能倒进去。”
“吃进肚子,就是自己的本钱,我被你关了这么久,吃点喝点,怎么了?”
年轻人跟我闲扯了几句,手托着腮帮子,像是要打盹。我也跟着趴到桌上,虽然睡不着,但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从天亮又行驶到正午时分,船总算是靠岸了。年轻人估计是不想手下那些人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所以叫了络腮胡子,还有三个手下。郝三的尸体被装在一只木箱子里,抬着上了岸。
有个伙计知道苏家过阴婆的住处,一边抬箱子,一边指路。断断续续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过阴婆住的泉河村。
这个村子住的,全都是苏家的人,有近支,也有远亲,反正一村人就是一个大家族。一进村子,就有人拦住去路。老魏上去说了要找过阴婆,村里的人起先还不肯带路,老魏塞过去几块大洋,村民立刻就热情起来。
“随我来吧。”带路的村民将钱收好,说道:“要见老奶奶,还得先去跟她说一声,看她肯见不肯。”
“一定得见。”我赶紧在后面搭腔:“要是她不肯见,就有人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