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我的目光恍惚了,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死一线挣扎着。我的思绪飘飞,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
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都不可能忘记。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父亲被河水冲走时的情景,还记得自己孤苦无依拼命寻找他的往事。
不可否认,差不多五年时间过去,我知道有的事情已经不存在任何希望。我从来没有再幻想过,某一天能够找到父亲。
然而,越是心无希望,越是让人意外。此时此刻,我看着小漩涡浮出的那张脸,整个人完全呆滞。
这是我爹,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可能认错。我和他的骨子里,流淌的是相同的血,即便他的血不再流动,可我还是能辨认的出来。
父亲的脸浮现出来之后,整个身躯也渐渐的从漩涡里浮出。我的眼神,从迟滞开始活泛,又从活泛变的迟滞。
差不多五年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还穿着当初遇险时穿的那身衣服。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着,那模样,跟其他漩涡里浮出来的浮尸,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爹……”我喃喃的叫了一声,忍不住伸出双手,想去抓住他的衣角。
我们距离非常近,我一伸出手,就触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的胳膊是僵硬的,冷的和一块冰一样,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还保持着浮在水面上的姿势,随着水波缓缓起伏,我又喊了他一声,可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复苏,五年了,此时的父亲,还可能活着吗?
尽管我不愿意面对这事实,可又不得不去面对。父亲过世了,他只是一具浮尸,和漩涡里其他的浮尸一样。
我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不想松手。同时,我心里又翻转出了别的念头。我是捞尸人,尽管经验不是特别丰富,可大河里常见的浮尸,我很清楚。一具尸体,不可能在河里漂流四五年,要么就沉积到了水流缓慢的河湾,要么就烂成一副骨架,然后被水冲散。
五年过去,父亲仍然还是当初被水刚冲走时的样子,这五年之间,他经历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
然而,从一具浮尸嘴里,是什么线索也得不到的。
“爹……”我明知道他不会有回应,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叫他,没有人能体会我现在的感受和心情。
陡然间,我觉得自己的浸泡在河水里的脚踝,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浑浊的河水阻挡了自己的视线,我看不见水下的情景,但我大概能感应出来,缠住脚踝的,似乎是一只手,冰冷的手。
在水中被拖住是很要命的事,我顿时就把持不住,身子猛的朝下一沉。这时候,我的脑子像是完全清醒了,回想刚才花寡妇没入水中的情景,心里就一阵后怕。
水中的力道很大,大到我无法反抗。到了这一刻,我就算再傻也能想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小漩涡中的浮尸,都不是普通的浮尸。我们捞尸人有很多对付浮尸的办法,可千般计策,百种手段,在这些浮尸身上完全没用。我直接沉入水下,被河水完全淹没。
在浑浊的河水中,什么都看不到。我用尽了全力,也无法甩脱抓着自己脚踝的那只手,我开始害怕,要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我也会跟花寡妇一样,彻底被拖到深水里,万劫不复。
不过,就在我一口气还没有耗完时,抓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就松开了,我的腿用力一蹬,随即浮出了水面。
我刚刚浮出水面,立刻看见面前的河面水花一闪,父亲也跟着从水下浮了起来。我暂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我知道,我能死里逃生,绝对和父亲有关。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我的脑子有些迷糊,渐渐分辨不出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父亲在水上轻轻一动,仿佛顺着水流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小漩涡里。小漩涡慢慢的消失,父亲也在漩涡中没入了河中。我不甘心,想要游过去,但残存的漩涡带动出来的力道,也是我无法抗拒的,我根本不能靠近。
就这样持续了很短时间,周围的漩涡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了,河面恢复了平静,平静的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双脚踩着水,可心里却升腾起一片浓重的疑云。
轰!!!
这时候,水面上又是一阵水波闪动,那条本已经沉入水中的四羊船轰然冒出水面,晃晃悠悠的漂浮着,我回过神,三两下就游到船边,翻身爬了上去。
回到四羊船上,我仍然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河面,期盼着那些漩涡能再次出现。可这一次,直看得我望眼欲穿,也没有看到漩涡。
我耐不住了,尽管知道那些漩涡一旦出现,就会把所有的人全部席卷进去,但时隔五年,突然又得知了父亲的下落,我无法坐视。
我纵身一跃,从船上跳了下来,入水之后,我来来回回寻找了很久。整条河道依然空空荡荡,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更没有一个漩涡和一具浮尸。
我终于暂时放弃了寻找,重新回到船上。今天这事,是我第一次遇到,心静下来以后,仔细的琢磨琢磨,倒是能琢磨出一点蛛丝马迹。
今天这些漩涡,跟玉顶炉燃烧骨霜引出的漩涡,真的没有什么区别。按照鱼伯的说法,如果有足够多的骨霜,那么经过玉顶炉燃烧以后,就有可能引出那具神秘的三眼浮尸。
这些漩涡,真的一样吗?
我记得很清楚,花寡妇还没有沉入水中时,脱口对我说过,这是河神在收人。我就是河滩边儿长大的,以前却没有听说过什么河神收人。
我一个人琢磨了很久,可再琢磨下去,也没有结果。看看天色,夜已经有些深了,我驾船来到小村附近的河岸,上岸就急匆匆的朝家走。
当我刚刚靠近回村的那条小路时,一眼就看到青萝正站在村口,不断的朝这边眺望。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我,立刻跑了过来。
我的心不由自主暖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世上还有人肯在自己没有回家的时候苦苦的等待,也是一种宽慰和幸福。
“你……你怎么了……回来的这么迟……”
“临收船之前,接了个活儿。”我笑了笑,不想让青萝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接触了这么久,我对她也算了解,她的心地太善,有时候一点小事,也会让她忧愁许久:“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到了该回家的时候就回来了。”
“没事就好。”青萝看到我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递过来一条提前准备好的布巾:“擦擦脸,回家吃饭吧。”
回到家之后,我洗了洗脸和头发,青萝把晚饭端了过来。她很会过日子,手又巧,即便粗茶淡饭,也做的有滋有味。
我吃着饭,心里始终放不下今天这件事,思来想去,再也坐不住了。即便我找不到父亲,但总得知道河神收人是怎么回事,师傅已经不在,我能询问的人,恐怕只有鱼伯。上次鱼伯临走的时候跟我说过他的住处,我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说道:“青萝,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去鱼伯哪里一趟,有点急事得问问他。”我打定主意,说走就走,换了件衣服,当即离开家,直奔着鱼伯的住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