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她去过那个谁也没去过的地方?”我没想到青萝看起来那么内向,还有过这样不寻常的经历,追问道:“鱼伯,她去那儿干什么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糊里糊涂的去,糊里糊涂的又回来。”鱼伯望着小舢板四周不断缓缓转动的漩涡,说道:“那种八字纯阴的骨霜太难找了,否则的话,把那只三眼浮尸引出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谁也没去过的地方。”
“三眼浮尸……”我猛的一激灵,骤然想起师父出事那天跟我说的话。当时听起来,那些话好像就是闲聊,可现在去回想,就会觉得,仿佛是师父临别前的嘱托和交代。
师父说,他在大河捞尸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一具三只眼的浮尸。我当时听不太懂,也没问那么多,鱼伯此刻的话,仿佛是给了我一个解释和答案。
玉顶炉专门用来引浮尸,可是,只有做这行的人才会知道,寻找八字纯阴的人会有多难。毫不夸张的说,有些算命卜卦的人一生走南闯北,可能时运到了,会遇到一个八字纯阴的人。而玉顶炉需要的骨霜,只能从八字纯阴的人尸体上获取,鱼伯的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师父这半辈子,都没有凑齐足够的纯阴骨霜。
小舢板周围的漩涡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按照鱼伯的话来说,可能就是纯阴骨霜太少了。我们俩说了几句话,漩涡开始平息,漩涡里的浮尸,就好像被包裹了起来,重新没入水中,不一会儿的功夫,河水恢复了平静,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鱼伯。”我挠了挠头,鱼伯这个人比较刚直,不过肯定对我没有恶意,我说话也就随意了些,问道:“皮家的人,是扎灯笼的,跟咱们捞尸人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处心积虑的要带走玉顶炉,为了什么?”
“那只三只眼的浮尸,谁不想找?”
“鱼伯,那三只眼的浮尸,是什么来历?”
“付千灯瞒你瞒的这么紧?你是他徒弟,难道什么都不告诉你么?”鱼伯似乎有点不相信,说道:“有的事,他托付我的时候都说了,对你就不言不语?”
“鱼伯,天地良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捂着胸口说道:“这几年里,师父就教我捞尸,别的一概不谈,什么玉顶炉,三眼浮尸,他没有说过。”
“三眼浮尸的事,又不是什么隐秘,不光我知道,大河滩很多人都知道,否则,皮家人也不会盯着付千灯,想要弄走玉顶炉。”鱼伯熟练的驾驭小舢板,贴着河岸边的浅水逆流而上,朝着刚才下水的地方划去,一边驾船一边对我说道:“跟你讲讲三眼浮尸的事,也没啥大不了的。不过,付千灯倒是挺奇怪,别的事不和你说,三眼浮尸总该告诉你,你知道,那具三眼浮尸是谁吗?就是你们打金钟这一门的祖师爷。”
“我们这一门的祖师爷?郭通祖师爷?”
“对,就是你们的祖师爷郭通。”
打金钟这一门历代供奉祖师爷郭通,这个我知道,每年的四月初七,是祖师爷忌日,师傅会祭拜一番。
如果鱼伯不说,我打破脑袋也猜不出来,那具神秘的三眼浮尸,竟然是我们这一门的祖师爷。
相传,郭通祖师爷天赋异禀,出生的时候,额头上就有一只竖眼,跟传说中的二郎神一样。他前半生游历,中年之后设坛收徒,晚年才教人捞尸,成为打金钟这一门的祖师爷。
郭通祖师爷中年设坛时,门徒众多,在当时的关中乃至中原一带,祖师爷的名声很大,有些达官贵人不惜驱驰千里,专门找祖师爷卜算吉凶,或者消灾辟邪,每次耗费不止千金,长年累月下来,这是一笔相当不费的财富。
更重要的是,祖师爷精研地脉风水与葬经,门徒在查找地脉时,遇到古墓,往往都会顺手挖掘,带走墓中比较贵重的陪葬。
祖师爷设坛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所积累的金银和古物陪葬不计其数。他晚年撤坛,从关中来到大河滩,在这儿教了几个徒弟,传说,最后也埋骨于此。
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流传出来的,但是一代一代的口口相传,到了现在,好像就变成了真事。据闻,祖师爷死在大河边,葬入黄河中,他一生所聚敛的那些财富,全部当做陪葬,一同沉入了大河。
“我明白了!”我听鱼伯讲到这儿的时候,恍然大悟,如果这些传闻都是真的,那么祖师爷的毕生所得,都在这条河里,只不过,谁也不知道具体藏于何处。
玉顶炉,能引出祖师爷的真身,找到真身,就有可能找到那个藏宝的地方。师父追寻半生,是为了这个,而皮家的人,显然也是为了这个。
“你倒是不笨,这么一说你就全明白了。”鱼伯把船靠岸,等我们下船之后,重新将舢板拖到了岸上。青萝还在那边老老实实的等,看到我和鱼伯回来,她就急忙起身过来迎接。
“回来了,累了吗?”青萝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布,帮我把身上溅到河水的地方擦干。
“说到底,毕竟还是两口子,我这一身水渍,就没人管了。”鱼伯坐在地上,拿出旱烟袋抽烟。
青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赶忙又拿着布帮鱼伯擦。鱼伯摆摆手,笑着说道:“不用了,我这把老骨头,在河里呆的太久,要是身上不沾点河水,倒还觉得不舒坦。”
青萝的脸一直很红,我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如今见了,才知道四十来岁的女人红起脸蛋是什么样子。
青萝又拿了那些干粮过来,我和鱼伯都不怎么饿,随便吃了一点。吃着干粮的时候,我就在想,青萝见过三眼浮尸?跟着浮尸去过那个藏宝的地方?她是怎么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我倒不是贪财,只是觉得这件事很稀罕,好像又很有趣。于是,我就打算想办法,找青萝问一问。
“你叫十三,对吗?”
“鱼伯,我是叫十三。”
“我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不知道……”鱼伯一问我,我立刻又想到了师父,师父多半是遇难了,可是到现在为止,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师父一死,我再没有任何亲人,家也被毁了,天下之大,仿佛没有我的安身之地:“鱼伯,我还是想……想找找师父。”
“莫再找了。”鱼伯摇了摇头,说道:“再找也是白费力气,十三,我和你说,你有手艺,如今又有了媳妇,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去吧,只要手脚不懒,就能养家糊口。我照你师父的托付,把你安置好,也算还了他的人情。”
说完,鱼伯从身上拿了一个钱袋丢给我,里头装着大概四五块大洋,还有几十个铜角子。
“我也是个穷人,当年跟你师父斗了两次,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捞尸了,随便打打鱼,混口饭吃,这几年下来,就这么一点积蓄,你带着,跟青萝过日子。”鱼伯磕掉烟袋里的烟灰,站起身,说道:“事办完了,我也该走了。”
鱼伯相当干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顾自的朝着小舢板走去。我在原地呆了呆,赶紧追上他,说道:“鱼伯,你叫我跟她过日子……这怎么过啊……”
“怎么就不能过了?”鱼伯自己把小舢板推下水,回头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找媳妇,是替你持家,还是娶回去当画看?”
“我不是要娶谁回家当画儿看,只是……”
“十三,你记住我一句话。”鱼伯打断我的话,微微眯起眼睛,朝着前方的滚滚大河望去:“你好好待她,将来会有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