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跃而起。估计是身形太猛,破烂不堪的羊圈直接被我撞塌了一半儿。
“你……你醒了……”身边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人看到我惊慌失措,赶紧小声说道:“你莫怕……是……是我……”
天色微微发暗,却也没到两眼一抹黑的地步,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我也分辨出来,竟然是那个昨夜被我从瓜地甩脱的青萝。
她换了身衣裳,站起身,略带着焦急和歉意望向我。天色都这么暗了,我还能看见她眼角和额头细密的皱纹。
“大婶!”我很恼火,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尘土:“你这样无声无息,跟鬼一样,会把人吓死的!”
“你正在睡觉……我不想惊动你,就……就没有出声……”
我心里的火气没消,刚想再说话,突然就觉得不对。从瓜地到这里,这么远的路,先不说青萝能不能跟上,即便她能跟上,又怎么知道我躲在这个小荒村的羊圈里睡觉?
事有蹊跷,我满腹狐疑,看着青萝的眼神里,渐渐也有了几分敌意。
“你一个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鱼伯带我来的。”青萝怯生生的站在那边,估计是看我发火,不敢乱动,手指紧张的搓着自己衣角,说道:“鱼伯还有事,带我到这里,他就走了……”
青萝说的很仔细,她嘴里那个鱼伯,就是我遇到的钓鱼老头儿。
“我不管什么鱼伯虾伯,总之,我不认识他。”我越想越头疼,现在好像是被他们给缠上了,甩都甩不掉。
“我什么都不想,只是想好好……好好跟你过日子……”
“那边有刀,你拿起来,一刀把我杀了算了。”我头晕脑胀,愈是甩不掉他们,青萝说的话愈是叫我焦躁心慌,我猛然一咬牙,拔腿就跑。
我一跑,青萝还不死心,在后面喊道:“你先别跑,听我说……”
我不管她说什么,总之心里就是不踏实,冲出羊圈,围着小村飞速狂奔。这小村以前师父带我来过,也是半夜错过了借宿的地方,到这里来凑合休息一晚。因此,我对小村的地势还算比较熟悉,顺着东边绕过半个村子,回头看看,青萝还远远的在后面追。
我故意放慢脚步,引着青萝在后面追。围着村子跑了一圈半,我猛的又加快了速度,把青萝完全甩开之后,噌的就钻到了村子里面。村子荒废了十几年,每年汛期,河水都要蔓延到这儿,房屋大半都被泡塌,我在村子里钻来钻去,最后找了间还算完整的土屋,一头扎了进去。
我只能这样,河滩地势平坦,如果跑出去,一望无际的滩头平地,想要甩开青萝,还有那个什么鱼伯,估计很难。我就暂时躲在这里,一丝声响都不发出,等青萝绕晕了,再找机会逃掉。
青萝毕竟是个女人,体弱气短,估计真在村子外面被绕晕了,等我躲藏起来,她一下没了目标。
我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等,盛夏时节,荒村旁边全是草窝,蚊子多的数都数不清,等我喘晕了气,就听见黑暗的土屋里到处都是蚊子嗡嗡的声响。我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不停的挥手驱赶蚊虫。
在这里至少忍气吞声的藏了有半个多时辰,侧耳倾听,村子外面似乎全然没了声音,青萝该是离去了。
我暗中吁了口气,啪的在胳膊上拍了一下。蚊子还是很多,在耳边嗡嗡的飞来飞去,我实在是呆不住了,蹑手蹑脚的摸到土屋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想要钻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嗡嗡的蚊虫声里,好像多了些什么声音。最初,我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声响,但是屏气凝神一听,我听见,那竟然是人说话的声音。
“这个好吃,你多吃一点。”
“这肉放了许久,不新鲜,吃着总有一股臭味。”
“有肉吃便不错了,还要挑三拣四……”
这一阵一阵的人声,跟蚊子哼哼也差不多,夹杂在嗡嗡的声响里,等我分辨出之后,耳朵仿佛被一根一根的钢针刺扎,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转念一想,我就觉得,肯定是自己耳朵有毛病,听错了。荒村十几年前就无人居住,荒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有人在这里说话。
“天黑啦,亮一盏灯吧……”
嘭……
正当我不断的劝慰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的时候,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土屋里,陡然亮起了一盏灯。那是河滩农家常用的油灯,灯火如豆,昏昏沉沉。可就这一点黄豆般的灯火,却让我看到了土屋内的情景。
这的确是一间久无人住的破落民舍,屋里的家具摆设全都没了,只在贴着墙的地方,留了一张落满灰尘的木桌。这种贴墙的木桌,我很熟悉,河滩乡下的家户里,几乎家家都在正屋摆一张供桌,有的供祖先,有的供神明,平时上香,逢初一十五的时候还要上供。
落满了灰尘的供桌上,摆着一盏油灯,借着油灯的光,能看到墙壁上有一张画。一般的家户,会在供桌前的墙壁贴神像,可眼前的这张神像,透着一股森森的邪气。
画像里不是常见的那些神仙,只画着三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三个老太婆,正围着一张小桌在吃饭。小桌上面画着两只碗,碗里似乎装着肉,鲜血淋漓,猩红刺目。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脚底板如同生了刺,站都站不稳了,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偃旗息鼓,转身就退出了土屋。
等我退出土屋时,明月当空,小荒村却仿佛飘荡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我一个劲儿的叫苦,这两天不知道是走什么霉运了,到哪儿都能遇到怪事。我走了几步,伸头朝村外看看,青萝该是早就走远了,村子外面空无一人。
我加快脚步,就想先离开这个小荒村再说。我也不敢往东边走,害怕再跟青萝碰面,所以调头向西,当初师傅带来我这儿的时候,我记得村子西边有一条路,通往后面的土山,这么走,无疑等于绕了大圈子,可为了保险起见,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头也不回的冲出小村,直奔村子西面的小路,走了二三十步远,回头看了看,后面倒是没人。我晃晃脑袋,仔细回味着刚才所见的一幕,心里便又开始嘀咕,疑心是自己在土屋里呆的时间太久,闷的头晕,耳鸣眼花。
村子到西边的小山只有一条小路可走,等我走到小路路口时,两只眼睛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掉出来,浑身上下的汗毛也根根直立,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顶门。
明亮的月光下,我看见小路的路口,赫然摆着一张小桌,小桌旁,是三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正举着筷子吃饭。
我能看见,那张小桌上有两只碗,碗里装着几块肉,鲜血淋漓。
三个老太婆显然是看到我了,一起慢慢转过头。我看不出她们究竟有多大岁数,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三人皮肤黢黑,跟烧窑挖炭似的,却又扑了厚厚一层脂粉,黑里夹着白,多看一眼,便要做一个月噩梦。
“年轻人,吃过饭了么?”一个老太婆咧着只剩三两颗牙齿的嘴,一边笑,脸上的脂粉一边噗噗的朝下掉:“过来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