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回入眠的时候甚是怪异,我是清醒地被吸入到了一个漩涡里头。但如今的我早就见怪不怪,我马上就联想到了苍洁在我脑子里植入的那段梦境。而当我再度看见眼前这熟悉的绿海时,我知道她要告诉我的是上回没说完的故事。
2
遥远的草原上,声势浩荡的夜风把半米高的草丛摇曳得呼呼作响。谁能想到看似平静的这里,刚结束一场恶战呢。
阿瑞斯收起右手变出来的枪管,但这么做却令他痛得龇牙咧嘴,因为先前苍洁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还是比较严重的。他用左手托着自己断掉的臂膀,缓缓地挪步到了苍洁的跟前,他低眼看着跪在地上毫无生命迹象的女子的尸体,自语道:
“就凡人之躯而言,能把我伤成这样已经算非常厉害了。但要说置我于死地,不过是痴人说梦。只可惜了你的这副好皮囊,我想我是无福享受了。”
阿瑞斯俯下身,正要去取回苍洁握在手里的自己的断肢。只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阿瑞斯听到自己的耳畔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声音,就像是骨头和骨头之间摩擦才有的响声,这让他的头皮瞬间开始发麻。他转过头来,正好和苍洁失神的双瞳相对。女子本来垂在自己胸前的头颅现在竟然靠着那一点点皮肉骨头,用一个诡异的角度转了过来,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他看到那双放大的瞳孔里充满了猩红的血丝,本就没有焦点的双眼不知为何却具有一种吓人的恫摄力,让阿瑞斯觉得自己的心魄都在这一刹那被她夺了去。他大气都不敢喘,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因为这个没了半个头颅的女人现在居然又张开嘴说话了:
“痴人……说梦是吗?”
阿瑞斯只在地狱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破碎的灵魂和孤魂野鬼,残缺的身体带来的是破败的魂魄,只能在亘古不变的长夜里在奈何桥边无止境地游走。因为他们没有过岸的资格。那些历历在目的回忆让阿瑞斯在这一刻一时无法动弹,但毕竟自己现在身处在人界,绝不可能碰上那些鬼怪才是。逐渐缓过神来的他终于注意到原来几乎变成一堆烂肉的苍洁的身体,现在正在用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治愈着,那些崩裂四溅的脑花和鲜血,以及地上到处都是的不知名的脏器都像得了什么令箭似的,往苍洁破烂的身躯上所靠拢。不一会儿,她的身体又再次变得血色红润,旺盛的蓬勃生机又再次在她身上绽放开来。
“什……么?”阿瑞斯惊讶地脱口而出。这已经超出了自愈的范围才是,可眼见为实,苍洁破碎的身体确实又拼了回来。
这女人就这样从一具尸体又变回了活人,前后时间差不过三四秒,就在阿瑞斯的眼皮子底下,她站了起来。苍洁慵懒地抽出插在自己身体里面的长矛,把它扔到了一边,她的身体开始复原最后一块重伤的位置。她睁开眼,瞳孔不再黯淡无光,那金色的双眸闪烁着,就像天边那颗最亮的恒星那样滚烫。
“怎么?没见过自愈吗?”苍洁冷冷地开口说道。
“不可能……即便是自愈也都有个极限,你的身体早已破烂不堪,已经超过治疗的极限,怎么可能还能恢复……”阿瑞斯摇了摇头,以为自己现在是在发梦。
苍洁不应答,抄起自己手里的黑金龙炎刀,往阿瑞斯胸口劈去。阿瑞斯急忙抬起左臂抵挡,顿时,他手臂上的黑金护甲崩裂开来。那护甲的硬度明显不能招架苍洁的攻击,但阿瑞斯化作半龙人后的鳞甲可以。苍洁见状,皱了皱眉,心里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黑龙刀。”
“亦对亦错!”阿瑞斯探出左手,刹那间,雷电四起,围绕在苍洁周围,女子的身体顷刻间被数道闪电穿透而过。
高压的电流过于迅捷,苍洁一时间被压制的难以还手,她自己刚恢复的躯壳仍旧有些虚弱,激烈的电击下女子疼得叫出了声。而阿瑞斯趁着苍洁身体还处于麻痹的状态,取走了自己的断臂,准备展开反击。只见男人右手裸露在外的筋脉全部激活,纷纷将突触接在黑金纹路的砍刀上,他扭曲起来的伤口舒展开来,像是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把断掉的肢体又含在其中。慢慢地那巨大的砍刀在那些裸露的经脉的运行下,竟然变成了一把黑色的长剑。只有那龙头张着嘴,露着牙,衔着武器的造型还没改变。
“你所忌讳的黑龙刀,现在就让你瞧瞧吧!”阿瑞斯抡起自己的左手,挥舞起那把黑色的长刀。
苍洁感受到了空气里嗡嗡的震动声,她知道黑龙刀就要砍在自己的脖子上。但她的身体还处于麻痹中,尚且做不出什么大动作。事实上,阿瑞斯的攻击速度比之前要快出许多,难道是因为黑龙刀有什么加成吗?晃神间,黑色的刀刃竟然已经划到了自己的跟前,苍洁心中念念有词,抬起手用雅典娜赠予自己的护臂来抵挡。但就在接下那次攻击的瞬间,苍洁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抉择。
苍洁具有极佳的动态视力,在她的眼中,她能确认自己的晶体护腕和刀刃是结结实实的碰在了一起。但是,没有金属碰撞的声响,她的手臂也没有碰到硬物的感觉,可是黑龙刀已经陷入到护臂里去了。这让苍洁的心中产生了一股不祥的感觉,那黑龙刀周围散发的黑色气息也令她心生顾忌。幸好就在这个瞬间,她的身体又变回了正常,苍洁慌忙将手臂脱离开自己的护具,一闪身,翻腾到了一旁。
“不错的判断。”
苍洁用手伏在草地上,舒展开自己修长的双腿,横在路中央,大腿上撕开的白色丝质长袜也开始自行修补起来。她望着阿瑞斯的背影,发现被黑龙刀砍中的雅典娜的护臂竟然已经化作尘烟消失不见。
“那就是……你出卖自己灵魂才换来的力量吗?”
“怎么样?不错吧?至少比雅典娜和你推崇的东西实用的多了吧!”阿瑞斯不断上扬的嘴角终于让他嘴巴的伤疤再度裂开,看上去像是正在进食的蟒蛇一样,他的上下颚因为激昂嚣张的情绪张开到了极度夸张的地步,根本没有了人样,“只要被黑龙刀所砍中,人也好,神也罢,一切万物都会化作虚无。雅典娜曾经问我,我该如何凭一己之力号令全神,而这!就是我的答案。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我也不希望她看到。”苍洁站起身来,很明显,她动了怒,“那家伙,一定会为了你而哭泣的。”
阿瑞斯愣了愣,紧接着皱起眉头,火冒三丈。他愤恨地冲着苍洁吼道:“你别又来不懂装懂了,话说回来,从刚才就一直听你大谈特谈,你是谁啊?跟雅典娜很熟吗?”
“熟不熟……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反正,你快死了。”
“你这丫头真是让人心烦!”阿瑞斯突然将黑龙刀伸向天空,阴冷的黑气在这一时刻忽然暴涨起来,直插云霄。巨型的黑色长剑破开低空中氤氲缠绕的云雾,目测足足有百米长,“我刚才注意到你好像很怕雷击啊……喝!”
黑色的闪电再次席卷而来。凡人的腿脚怎可能和光去赛跑,苍洁又一次结结实实地挨了这次电击。女子的尖叫声,便是阿瑞斯发起终结一击的信号。趁着苍洁麻痹的身躯僵立在原地,阿瑞斯百米长的黑刀直挺挺地往苍洁脸上压了上去。
“归于虚无吧,苍洁!”
“我的速度还是跑不赢光呢!”
苍洁的嗓音竟在阿瑞斯身后响起,阿瑞斯的心顿时升起一丝凉意。他侧过头,看见女子身上的护甲全部弹落在地,白色的紧身衣忽然被黑色所渲染,托起她硕大的胸脯,勾画着曼妙的腰线,连着上衣凭空编织起来的黑色百褶裙裙摆上绣着一条金色的丝线。裙摆垂落在两腿间,遮挡起她最为重要的部位。雪白的紧身长筒靴替代了高跟鞋。女子将手中的东西丢在了地上,那块肉团滴溜溜地滚到了阿瑞斯的脚后跟旁,在月色的照耀下,战神很快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左肩,慌乱的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绑定黑龙刀的左手又一次被苍洁所斩断。
“这……怎么可能……黑龙刀早已和我融为一体,岂能被这不明来路的女人轻易摘除……”阿瑞斯的眼眶很快开始充血,这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晃了晃脑袋,打量着那不可思议的伤口,整整齐齐的缺口,像是被人用极为锋利的快刀两下迅击斩下一整块胳膊一样,他根本想不明白已经被禁锢在原地的苍洁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身后,还顺带完成了重伤自己的任务,“不管怎样,只要用那刀碰到她一下就好了,哪怕只是擦伤,她也会涣散成尘埃……”
阿瑞斯在内心中呼唤起飞落在地上的黑龙刀,那龙形雕饰的双眼瞬间亮起红光,整把长刀带着断裂的手骨就要飞到阿瑞斯身上。
“邦!”
只听见一声巨响,飞在半空的黑刀被苍洁一个箭步,伸手截了下来。由于那黑龙刀在脱离主人身体的时刻就恢复成了原来的长度,因此苍洁轻而易举就把它握在了手中。只是阿瑞斯见到这样的状况,也变得慌乱起来,自己最具威胁的武器被人所拦,他也就顿时没了主意。
苍洁雪白的脸颊上也因此溅满了阿瑞斯的黑血,但那如白玉般的皮肤并没有像之前的绿草那样枯萎,反倒是那些血渍冒起白烟,然后逐渐消失不见。就像是被一台看不见的除垢器清理过了一样,方才经过的激烈搏斗留下来的痕迹,竟一一不见了踪迹,仿佛这女子是刚到这茫茫草原中一般。只不过她手里从战神身上硬生生扯下来的胳膊昭示着,阿瑞斯最强的杀招已经毫无威慑作用了。
“战争之神,从来没想过自己打输的场景吧。”苍洁偏低的女声在阿瑞斯的耳边响起,“你不会是在想……只要用这刀,哪怕是碰到我一点就稳操胜券了吧。”
阿瑞斯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换了行头的苍洁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那是某种和自己类似的东西。但还未等阿瑞斯弄明白,苍洁竟然嗤嗤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听说战争之神将灵魂出卖给了自己的宝剑,为追求极致的力量而堕落成魔,没想到真实的情况却是,你完全变成了一个依靠自己武器的庸人,哦不,庸……神?还是庸魔?”苍洁停下了自己的嘲讽,半开着眼望向蹲坐在路边的阿瑞斯,瞳孔里闪烁着诡异的微光,“看着吧!”
阿瑞斯惊讶地看着少女迅捷地把刀夹在了自己的左臂上。凌厉的狂风肆虐着她脸前的乱发,只看得见她的嘴角掠过一丝狂傲的笑容,随后喷洒而出的鲜血浸满了苍洁胸前的长发。
竟然当着我的面卸了自己的手臂,她是傻子吗?
阿瑞斯在风中狼狈地看着眼前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奇怪,而自己的头衔名号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但神依旧有神的尊严,哪怕堕入成魔。阿瑞斯看着苍洁逐渐消散的躯体,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天平倾倒的一方,于是他不由地冷笑着:
“我想我告诉过你黑龙刀砍中的事物都会归于虚无吧,你要是真的不信,也不用拿自己试刀吧?哈哈哈。”
然而少女嘴角疯狂的笑意却始终没有减退半分,这让阿瑞斯收了收自己嘲讽的力道。身经百战的他不容许自己会犯轻敌的毛病,只要敌人还有一口气在,更何况,苍洁的模样让他实在不寒而栗。果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又是那诡异到极致的恢复过程,原本苍洁粉末化的身体不知何时又重新组装了起来,那速度、那节奏,它根本就不是自愈能有的效果。可谁又能猜出这女人到底怀揣了多少奇特的本领没说出来呢!不出一会儿的功夫,所有分散的角落都全部拼凑了起来,她刚才砍断的左臂现在也已经恢复如初。
“喏,还你。”
苍洁左手一抬,右手一推,将阿瑞斯的断臂送了回去,正好落在他的身旁。战神空洞地望着自己的黑龙长剑,又看了看冷笑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少女,就如同一个行走的死神一般。战争之神身平第一次有了放弃战斗的想法,曾经经历无数殊死博弈的他从未像现在一样迷惘。
“死神……没想到是这种方式和你见面。”阿瑞斯不禁喃喃自语。
“不,还没结束呢。苍洁你确实拥有我无法想象的能力,竟能逆转黑龙刀把你变成虚无的事实。但我也告诉过你,我就是一个移动的武器库。”阿瑞斯敞开自己的胸膛,一颗灵核在胸口不安地跳动,“就凭我胸口的这个核反应堆,一旦引爆,方圆百里,尽成焦土!绝对没有人可以生还!苍洁,如果你瞬间灰飞烟灭,我看你还怎么活!”
但话音未落,伴随着金属破碎的声音,一只沾着黑血的手便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男子的视线顿时开始模糊起来,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黑色的羽翼也褪去了张扬的光芒慢慢干枯,他引以为傲的刀剑落在了蒙古的草原中化成了风中的尘埃,他吃力地拽着那轻易击穿自己被金甲保护的身体的手,颤抖地回过头,于是又一个戴着兜帽,身着长袍的人影出现在了眼前,那人的面貌也同刚才的苍洁一样被隐藏在了帽檐之下,只是不同的是此人的周遭散发的是死人的恶臭。这是战神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之浓烈就像那长袍底下被塞进了百人的尸体一般。
“狗急了都能跳墙,何况战神。只是即便是天使,没有了这核,也和我们这些草芥一样呢。”苍洁凑到了阿瑞斯的跟前,轻声说道。
“草芥……能达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实力,难不成你真的只是一介凡人?”男人的瞳孔开始沾起一层灰色的雾。
那如冰山一般高冷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将死去的天使,没做答复。
“安心地去吧,你的灵魂尝起来和你所谓的蝼蚁们没什么不同。”阿瑞斯背后的人说道,用的也是女性的声音。
“我竟、竟会被你……人类……”残缺的声音中透着不甘和不解,然而男子的身体已经变得枯槁。站在他身后完成偷袭的女人猛地抽出自己的右手,于是本来容光焕发的天使现在就像崩塌的沙雕一样化成一堆尘土。
“又一个。”苍洁接过另外那位神秘女子手中的天使之核,喃喃地说道。
“还要继续吗,虽然你和战神之间存在私人恩怨,但你明知道这样做正中他的下怀。”这另外一名女生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在杀完人以后都没有一丝颤动,就好像从背后洞穿别人的心脏这类行为对她而言就像吃家常菜一样省力。
苍洁摇了摇头,回答道:“战神成魔本就是天大的笑话,至少这个恶魔是该杀的。反正阿瑞斯应当是目前为止最难杀死的恶魔了。而我们之后,就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但你是白色的战士……”
“他不是创世神,并不能监察到我们所有的一举一动,所以才会创造你,唤你在他左右。他要是找起你来,就说我中了那阿瑞斯的黑刀已经化成虚无了。况且,只要它有了新的主人,那家伙也就不会追究了,毕竟这也是他想看到的结局。”苍洁交叉起双手放在胸前,随后她的全身绽放着透体的银光,只见那包裹她全身的光越闪越亮,如同破除黑暗的黎明之光一样充满希冀的力量。就当那银光几乎将周围的世界染得近乎白昼之时,陡然间它脱离了少女的怀抱,拖着长长的尾巴向远方飞去,霎时间就不见了踪迹。没了银光的环绕,少女身上黑色的连体衣转换成了纯净几乎透明的白,原本垂下来的裙摆已经不见了踪影,膝下的长筒靴变成了一双略显透明的高跟鞋,少女的双腿褪去了白色的雕饰,但依旧在月光下反射着丝足的微光。
身后的女子解下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了她的身形,感觉熟悉的古怪。而虚弱的苍洁趁势握住搭在肩上的玉手,说道:“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四目相对,一时间周遭静的只听得到狂风掠过草原的呼号。那解下大衣的女生用只能被一个人听见的声音缓缓地回应着:“信。一直都会信。”
少女听到后,终于安下心来沉沉地笑了。她抚摸着自己伙伴深黑的大腿,也不顾伙伴脸上泛起的红晕,自顾自地躺在她的怀中睡了过去。看到这一情景,那解衣少女也说不得什么,这也不是第一次放纵她的任性了。她低头看着已经睡着的女生,温柔地将她遮脸的长发拨到耳朵后,随后抬起头望着银光消失的远方,在心里暗暗地说道:“我们可不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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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床头,我再度被梦中的场景所惊醒。我永远无法忘怀的,那个场景,现在想来,甚是怪异。我扶着额头,紧闭着双眼,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梦境就要结束的时刻。
在那个时候,陪伴在苍洁身旁的女人忽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突破了梦境与现实,时间与空间的局限,一瞬间就找到了我观察她们的位置。我的灵魂被这样的视线轻易冻住,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是我恐惧的阴霾,像是被封入冰山一样的寒冷。那令人胆寒的目光,带着蝮蛇觊觎猎物时的杀气,她的瞳孔竟和之前抓我的妮娜一样发出了猩红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