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浓雾,青铜漏刻里的最后一滴水坠入鎏金莲纹盘。
喻浅攥着素绢的手指骨节发白,玄色广袖扫过案头,带翻了一盏早已凉透的参茶。
\"陛下!\"韩将军的玄铁护腕重重磕在青砖上,\"冯贼既敢留书挑衅,必是算准了您投鼠忌器。
若此刻收手,三年前御榻下的血迹就要流到明德殿来了!\"
苏学士的象牙笏板在掌心转了三转,檐角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那图腾能蛰伏三载,焉知今日不是请君入瓮?
西北十二驿的烽火台可都指着松明驿的方向。\"他忽然压低声音,袖中滑出半枚焦黑的孔雀翎,\"今晨收殓的二十七具焦尸里,有三人戴着西羌商队的银铃。\"
宫凛无声息地换下喻浅手边结冰的茶盏,新沏的君山银针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女帝眉心的血痕。
他垂眸瞥见素绢边缘暗褐的污渍——那是昨夜刺客咽喉喷溅的血,此刻正渗进金线绣的狼首獠牙。
\"都退下。\"喻浅的护甲叩在紫檀木案上,惊飞了檐下一对栖雪的寒鸦。
朱漆殿门缓缓合拢时,宫凛看见女帝左手按住了右肩胛骨处的裂帛——那里本该缀着龙纹玉扣的位置,此刻正渗出细小的血珠,将玄色织金缎染成更深的墨色。
子时更漏响过三声,喻浅踩着未扫的积雪拐进尚书省偏院。
赵尚书的青布棉袍在雪地里几乎隐没,他正用银刀剖开冻硬的炊饼,往夹层里填梅子酱。
\"老臣猜着陛下该来了。\"他将温在红泥炉上的羊乳推过去,案头镇纸压着泛黄的《西域风物志》,\"三十年前西羌王庭政变,新君继位次日,国师就戴着狼首图腾的面具跳了祭神舞。\"
喻浅的指尖蓦地刺痛,素绢边缘的狼首獠牙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磷光。
赵尚书沾着梅子酱在案上画了个圆:\"松明驿往北八十里有片孔雀石矿脉,上月工部报的损耗数,刚好够熔铸三千副连环弩机括。\"
五更天的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孟密探蹲在角楼飞檐的阴影里。
他怀里半块桂花糕已经硬得像石头,小七临死前塞给他的火漆筒还烫着胸口。
西北天际的烽烟被新雪盖住大半,但官道方向隐约有马蹄声贴着地面传来——那是用棉布裹了马蹄的声音。
勤政殿的烛火亮到卯时,喻浅将素绢投入兽首香炉的前一刻,忽然用护甲挑破指腹。
鲜血滴在狼首图腾的瞬间,朱砂印鉴竟渗出幽幽的蓝光,像极了三年前先帝唇边未擦净的药渍。
宫凛捧着药匣进来时,正看见女帝将染血的素绢封进玄铁匣。
窗外掠过一道黑影,那是孟密探的鹞鹰爪尖绑着的铜管——里面装着松明驿最新呈报的商队通关文牒,落款处半个模糊的狼爪印,正扣在\"冯\"字姓氏的右半边。
雪粒子敲打窗棂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孟密探贴着勤政殿的朱漆廊柱,耳畔传来户部侍郎与工部主事压低的议论。\"若是三日前截住西羌商队…孟大人这次可算栽了跟头…\"他们的声音像淬毒的银针,顺着衣领钻进他后颈的旧伤。
他摸到暗袋里半融的雪水,那是三个时辰前在松明驿外刨开冻土时沾上的。
本该嵌在驿墙砖缝的铜哨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半截染着孔雀蓝的断甲——与他腰间悬着的西羌密探令牌如出一辙。
\"孟卿。\"喻浅的声音裹着香炉里新添的龙脑香传来,\"你且近前。\"
宫凛正在为女帝更换额间渗血的绷带,玄铁匣就搁在案几的狼首镇纸旁。
孟密探跪下的瞬间,瞥见女帝垂在御座边的右手食指微曲——这是三年前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方才殿内的对话皆是做戏。
\"臣有负圣恩。\"他说得真切,喉间却尝到桂花糕碎渣的甜腥。
小七被割断喉咙时,也是这样攥着半块染血的糕点塞进他掌心。
喻浅突然掷出玄铁匣,鎏金锁扣擦着孟密探耳际飞过,在青砖地上砸出火星。\"给你十二时辰。\"女帝的声音比檐角的冰凌更冷,\"若是再寻不到冯侍郎与西羌往来的实证…\"
宫凛适时递上热帕子,借着擦拭案上血迹的动作,将半枚玉扣塞进孟密探掌心。
那是喻浅昨夜在刺客身上扯下的信物,内侧还刻着半句西羌民谣。
雪夜里的尚书省偏院腾起白雾,赵尚书正在铜盆里煮着梅子酒,案头摊开的《西域风物志》被酒气熏得卷边。\"孟大人可认得这个?\"他忽然用银筷夹起块焦黑的矿石,\"孔雀石遇火会泛蓝光,与陛下素绢上的朱砂印鉴倒是绝配。\"
孟密探瞳孔骤缩。
三日前截获的商队货箱里,就有三十斤这样的矿石。
当时他只当是寻常走私,却不知这些石头能熔铸成连环弩的机括。
\"老朽有个故事。\"赵尚书蘸着酒液在案上画圈,\"西羌有种训鹰术,要在雏鸟破壳时喂它沾血的孔雀石粉。
待鹰隼长成,见着蓝光便会发狂。\"他忽然将酒液泼向炭盆,腾起的蓝焰映出书架上某卷文牒的暗纹——正是盖着狼爪印的通关文书。
寅时的更鼓声中,喻浅站在观星台上。
宫凛为她系狐裘时,指尖触到她后颈细微的颤栗。\"赵尚书的计划…\"她话音未落,西北天际突然炸开三簇绿色烽火,那是边军特制的示警信号。
\"陛下看那里。\"宫凛突然指向宫墙阴影。
孟密探的鹞鹰正掠过琉璃瓦,爪间铜管在雪光中泛着诡异的蓝。
更远处的官道上,隐约可见数十辆蒙着黑布的马车正碾过新雪,车辙印里渗出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孔雀石般的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