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上的积雪簌簌坠落,喻浅指尖猩红的朱砂在晨光中愈发刺目。
她盯着信笺上那句\"三更太仓门\"的半截密令,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气。
这字迹转折处特有的顿笔,分明是她批阅奏折时养成的习惯。
\"永宁坊土腥气混着杜若香......\"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宫凛请脉时,袖口确实沾着暗红药渍。
当时他说是替太医院试新方,可此刻回忆起来,那分明是西梁特有的赤芍汁颜色。
宫凛的佩剑穗子还缠在她龙纹袖口,雪蚕丝在寒风里绷成笔直的线。
这个曾为她挡下毒箭的男人,此刻脉搏在她掌心跳得急促,却始终沉默如深潭下的玄铁。
\"摆驾紫宸殿。\"喻浅猛地攥紧密信,金线绣的龙鳞刺进掌心。
卓公公白着脸小跑上前,却见女帝抬手将信收入怀中,暗红火漆印蹭过鎏金护甲,在明黄龙袍上拖出血痕似的印记。
宫灯在晨雾里摇曳时,喻浅正对着铜镜摘护甲。
镜中映出宫凛跪在屏风后的身影,玄色劲装与金丝楠木融为一体。
昨夜他替她试药时,这双手还稳稳托着白玉药盏,此刻却按在青砖缝隙里,指节泛着失血的白。
\"永宁坊暗桩回报,冯侍郎半月前见过西梁客商。\"卓公公捧着鎏金暖炉进来,瞥见女帝突然僵直的脊背,忙将后半句\"交易的正是赤芍\"咽了回去。
暖阁里杜若香突然浓得呛人,喻浅猛地掀翻妆奁,玛瑙簪子撞在地上发出玉碎的清响。
苏谋士进殿时,正见女帝用染着丹蔻的指尖摩挲信笺。
冰裂纹窗棂漏下的光斑在她眉宇间跳跃,将那道新添的细纹映得格外清晰。
当他看清信中\"女帝有疾,酉时三刻\"的字样,茶盏在案几上重重一顿。
\"这绝不是陛下的笔迹。\"他突然指着\"酉\"字尾勾,\"陛下写时辰向来用古体'西',而此处......\"羊毫蘸着朱砂在宣纸上重重一划,两个截然不同的字迹在烛火下现形。
喻浅瞳孔微缩。
那夜宫凛为她誊抄的《毒经》里,\"西梁\"的\"西\"字确实带着前朝碑帖的棱角。
她突然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寒风中飘来太医院煎药的苦香,混着永宁坊方向飘来的炭火气,在雪地上织成诡谲的网。
\"信纸是内造的云龙笺。\"卓公公突然颤声道,却见女帝猛地转身,发间金步摇撞在蟠龙柱上,坠落的东珠滚到宫凛膝前。
当更漏指向申时,喻浅终于将密信按在苏谋士掌中。
她看着谋士用银针挑开朱砂印泥,突然想起半月前西梁使团进贡的八宝匣——那匣底暗格里的紫藤花香,与此刻信笺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烦请苏卿查查太医院的赤芍存量。\"喻浅说这话时,目光却落在宫凛腰间。
那里本该悬着凤麟阁的通行玉牌,此刻却换成枚陌生的犀角坠子。
殿外暮色渐浓,积雪压断梅枝的脆响惊起寒鸦,暗红晚霞泼在琉璃瓦上,像极了凝固的血迹。
卓公公捧着云龙笺退下时,喻浅正用银剪挑亮烛芯。
跳动的火光将宫凛的影子拉长在屏风上,与西梁使团进献的紫藤花图重叠成狰狞的兽形。
她望着案头将尽的安神香,突然想起那夜宫凛试药后泛青的唇色——若当真是毒,为何偏选她惯用的杜若香作引?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风雪,喻浅攥着半枚犀角坠靠在龙椅上。
暗格里《毒经》残页沙沙作响,永宁坊方向忽有火光冲天而起,将云层染成诡异的橘红色。
喻浅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犀角坠的纹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口。
紫宸殿的青铜兽首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将宫凛跪在屏风后的身影洇成水墨般的轮廓。
更漏里的银沙簌簌坠落,每一粒都像砸在紧绷的丝弦上。
\"永宁坊的暗桩可曾回来?\"她第三次问出这句话时,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出细长的刻痕。
卓公公捧着云龙笺的残片跪在阶下,额角冷汗浸湿了鬓边的灰发:\"回陛下,韩将军带着虎贲卫已封锁九门,苏谋士正在查验太医院药录......\"
话音未落,寒风突然撞开雕花木窗。
喻浅猛然起身,金丝绣的龙纹广袖扫落青玉笔架,墨汁在宣纸上洇开狰狞的爪痕。
宫凛玄色衣角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新添的伤口——暗红血痂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正是西梁赤芍混着鹤顶红才会有的色泽。
\"当啷\"一声,犀角坠跌进香灰里。
喻浅的指甲掐进掌心,看着这个曾为她试尽百毒的男人。
三更天的梆子声穿透风雪,宫凛终于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像深潭里坠落的星辰。
### 二
子时的梆子声刚落,第一支淬毒箭矢便破窗而入。
喻浅旋身避开时,金步摇的璎珞扫过宫凛苍白的脸颊,在他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二十七个黑衣刺客如鬼魅般从梁上坠落,剑锋上的紫藤花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护驾!\"卓公公的尖叫被刀剑相撞声撕碎。
喻浅反手抽出龙椅暗格里的软剑,寒光劈开扑面而来的毒粉。
她看见韩将军的虎贲卫撞开殿门,更看见宫凛徒手捏碎刺客喉骨时,伤口崩裂渗出的黑血。
\"留活口!\"女帝的厉喝惊醒了吓瘫的苏谋士。
紫檀案几突然被利刃劈成两半,喻浅踩着飞溅的木屑跃上蟠龙柱,软剑如银蛇缠住刺客首领的弯刀。
那人耳后的紫藤花刺青在打斗中显露,与西梁使团进贡的八宝匣暗纹分毫不差。
### 三
当最后一个刺客被铁链锁住咽喉,喻浅的软剑正滴着血珠落在宫凛心口。
她看着这个沉默如磐石的男人徒手接住射向自己的毒镖,掌心皮肉焦黑翻卷,却仍将染血的犀角坠捧到她脚边。
\"陛下...当心熏香......\"宫凛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炼狱传来。
喻浅瞳孔骤缩,突然挥剑斩断鎏金香炉的蟠龙顶盖,半截未燃尽的赤芍混着紫藤花瓣簌簌落下,在青砖上拼出西梁文字\"弑\"的轮廓。
### 四
五更天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时,苏谋士捧着云龙笺残片踉跄进殿。
喻浅站在破碎的冰裂纹窗棂前,看着永宁坊方向未熄的火光将雪地染成血色。
残片上\"女帝有疾\"的字迹被朱砂重重圈起,墨色里掺着的赤芍汁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红。
\"太医院上月赤芍用量,少了三钱。\"苏谋士的嗓音发颤,\"但各宫脉案记录...无人用过此药......\"
喻浅的指尖抚过被毒镖腐蚀的犀角纹路,突然想起那夜宫凛试药后,曾用紫藤花汁在《毒经》残页批注——\"赤芍三钱配鹤顶红,可解西域蛇毒\"。
寒风卷着雪粒扑灭最后一盏宫灯,她在渐亮的天光里转身,龙袍上的血痕像蜿蜒的锁链,将所有人困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