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看了眼琼花。
是很刻意的一眼,让琼花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不等她想清楚自己哪里得罪这个之前压根没见过面的司机,姜明已经坐进了车里,他往里面挪了挪,白净的手拍了拍自己旁边儿的位置,“李小姐,坐这里。”
琼花在司机欲言又止,眉头紧皱的表情里坐在姜明旁边儿。
也许是因为姜明看不见的原因,所以司机一点都不收敛顾忌,眼神很直接的在通过后视镜盯琼花。
一个劲儿的盯着不放。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抢了他钱了。
这要是个小孩儿也就算了。
可这男的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四五十岁跟她差不多大的样子,怎么欺负人的?一把年纪了也没长辈样儿,日子活的喂狗了。
琼花说:“你看我干什么?”
姜明一顿,缓缓抬头“看”向前方,“老安?”
司机老安眨了下眼睛,“李小姐你别误会哦,我就是第一次看先生旁边儿坐女人,所以忍不住多看两眼,以前那位置坐的都是小安。”
琼花眉头皱起,“不管是不是误会,你都不应该看我。”
她自己一个四十多岁的人,都老了,她无所谓。但一想到她现在外形只有十几二十岁,还是个年轻女孩,被一个老东西这么盯着,她就觉得不适。
“哦,对对对,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司机有些委屈,“先生,我就是想起小安了,您也知道小安去大学之后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他有些车轱辘的翻来覆去提到“小安”。
“也是。”
姜明点点头,他先“看”向琼花的方向,对她安抚道:“抱歉,是我没有管好人,才会让你看到这种恶心的东西。”
他声音平静的甚至是有些冷淡,以至于这么毒舌的话说出来,琼花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两秒,反应过来了,还没说话。司机已经不可置信的提高声音,“先生?”
“你对我的朋友很失礼。”
姜明神色依旧平静,他说:“你被解雇了,由于是你先冒犯的我,所以我不仅不会赔给你违约金,还会向你索要精神损失费。”
他条理清晰,“你跟你的家人今天就从庄园搬出去,以后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司机眼神变幻,艰难的笑了笑,“先生,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我以前给你家修树枝,后来又给你开车这么多年,我儿子都给你玩儿了,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琼花:“!”
她下意识抱紧黑猫,下巴贴着黑猫额头,往车门方向斜了一点儿,跟姜明拉开了距离。
不是,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这么复杂刺激的吗?
男…男男?
原来姜明喜欢男孩子啊。
这么一想,他身高带来的最后一点儿属于男性的威胁,都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安心。
琼花眨了眨眼睛,手指百无聊赖的捏了捏小猫肉垫。
姜明放在腿上的手蜷缩了一下,他依旧是那种冷淡的,平静无波的语气。
“你说的玩儿,是指你让安然骚扰我?”
姜明说:“我会向你追加名誉损失费。”
“砰!”
老安用力拍打方向盘。
老安大声嚷嚷,“那你睡了他的事儿怎么说!就让他这么白白被你睡了???”
姜明沉默了。
老安冷哼一声。
琼花没想到自己只是搭个顺风车,就能遇到这么刺激的事儿,完全目不暇接。
姜明困惑的说:“我跟他没有睡过。”
“我跟他没有过任何身体接触,哪怕只是礼仪性的接触。不仅跟他,跟任何人我都是没有这种接触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除了刚才被李小姐扶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的孩子是怎么对你说的,但是我建议你去看看脑子。”
姜明很认真,语气真的非常认真且真诚,“我怀疑你有妄想症。”
老安不说话。
老安脸色又白了。
老安面色一狠,默不作声猛踩油门!
琼花被推背感推的整个人往后贴在后座上,意识到司机想做什么,头都要炸了,“停车!停车!”
“你想要下车吗?”
姜明还是那么妥帖且自如,在这种状态下也没有一点儿失态。
听到她要停车之后,抬手在车门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车速骤然变慢,停下。
“怎么可能……”
老安用力猛踩油门,结果什么作用都没有。
他看上去害怕极了,脸色惨白,嘴皮子咕噜了一点儿声音出来,“先,先生……”
他的先生依旧很冷静,“我会再追究你蓄意谋杀。”
老安被吓晕了。
驾驶座的人软软倒了,被安全带勒住了才彻底倒。
琼花经历了这么刺激的一程,呆了两秒,她说:“…我忘了,你是大仙。”
大仙怎么可能被普通的人类器具困住?
姜明:“……我是姜明。”
“我知道。”琼花并没有感知到他的意思,这会儿有点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以前看过,有村子里的人家里偷偷请神,又唱又跳摇铃铛,结果最后什么神奇的场景都没出现。
现在,她面前就有一个真大神!
他能看出来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已经四十多岁的人吗?
“大仙,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
琼花略微凑近他。
姜明侧头,眼睛落在她的方向,并没有聚焦,依旧是灰蒙蒙的。
琼花没察觉到,怀里被她乖乖抱着的黑猫,在她凑近姜明之后,仰头看着她,金黄色的竖瞳聚拢又扩散。
“…没,什么不一样。”姜明说:“你很好。”
这是没看出来?
琼花坐回原来的距离,心不在焉的捏了捏肉垫。
姜明放在腿侧,用衣服遮住的手,随着肉垫被揉捏的动作,轻颤了一下,又一下。
她其实,并不希望有人能看出来,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琼花……不想回到那个世界。
她很可恶的,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清楚这具身体就是她的身体,里面原本没有灵魂,就是在等着她过来。
现在她过来了,那边儿的一切她都不要了。亲人,身体,她努力赚钱攒的棺材本,她都不要。
她喜欢这里,哪怕这里有怪物有鬼,她也想在这里生活。
在沉思中回过神,琼花没注意到身旁姜明脖颈上隐隐的汗意。
她歪着身体看了看前面驾驶座的情况,老安还在昏迷。
“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琼花问。
姜明说:“等会儿会有人过来送他去医院。”
他对琼花解释,“并不是舍不得他出问题,而是接下来的各种程序都需要他清醒,不管是送他去监狱还是索赔。”
他简直清醒理智的过分。
琼花点点头,对他更信任了。
“那我就自己回去了,睡觉前我会给您打电话,希望您到时候能有空。”
琼花打开车门,抱着黑猫出去,犹豫不舍。
姜明坐在车里,垂下眼睫,遮住自己灰色暗淡无神的眼睛,“姜锦…可以麻烦你照顾一段时间吗?”
琼花惊喜的看向他,“可以!”
她都没有反问,一口答应,生怕迟了对方会反悔一样。
“那再见。”
“再见。”
琼花抱着猫走了。
姜明仰头靠在真皮椅上,长长的发丝滑落,因为仰头的动作而格外突出的粗大喉结一下一下,不停的攒动着。
眼尾都泛起了深红,让他本就妖异的脸更加凶狠又惑人。
好温暖……
好香…被她的香味包围了。
她又在亲他,捏他的手。
姜明的胸膛都在鼓动,澎湃。
此时此刻病态又妖异的他,完全看不出一点儿之前琼花在的时候的木讷跟沉默。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老安外表逐渐变化,皮肤变得纸质化,像一个做工精美的打印人像纸人。
老安坐起来,纸质的眼睛弯成怪异弧线,“她没有怀疑,她信了,我真棒!”
声音有些稚嫩沙哑。
它说:“她看了我好几眼!她还担心我!她好喜欢我!”
它其实更想坐在姜明的位置,感受他感受过的一切。
可是它太弱了,要保证这一点儿感觉不被带走都很难。
它开心的摸着自己的纸质脸,“她看我了,她很担心我。”
姜明喉结滚动,一点儿精力都不想分给它。
停在靠近路边的车,车辆穿梭,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下意识拐弯让出了一个弧度,绕过了这辆车。
这诡异的一幕,没人察觉。
“姜明跟你一样厉害。”
琼花还在惊叹姜明轻松就让车停下的手段,太厉害了。
他能让她的噩梦消失的吧?
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从东校门口走进去,这边儿有一片栽种了冷杉跟大叶梧桐的树林,面积三百多平方,这会儿傍晚,有不少男女都在这里散步。
琼花目光忍不住看过去。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开放,在外面就亲起小嘴了。
不像她们那个年代的人,得钻小树林才敢。
琼花没钻过小树林,没毁容之前,她看不上村里跟她同龄的人,不想钻小树林。毁容之后,没人看得上她,自然就更不可能钻小树林了。
她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热情奔放,挺好的。
看路边看的入神的琼花直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下一秒就被推开了。
她懵了一下朝被她撞了又推开她的男生道歉,“抱歉。”
“没…是你?”
郑勒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熟悉的声音,独特又好看的眼睛,让他一瞬间就想起来了。
开学军训前,姑姑家,穿着衬衫,浑身都是汗的狼狈少女。
“嗯,你好。”
琼花也认出他了——他的那个金丝眼镜上挂着细细的链子,看上去有些特殊,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琼花说:“老师还好吗?”
“姑姑这几天都很好,又收了一个学生……你这是从外面刚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郑勒就想跟她多说两句话。
两次见面,第一次她狼狈的刘海都贴在额角了,浑身都是热气。
这是第二次,她穿着黑色冲锋衣,黑色棉麻长裤,普通,廉价的运动鞋,脸上还是戴着一次性口罩,这次刘海倒也没热到贴在皮肤上。
琼花点点头。
郑勒就说:“我也是这个学校的,目前在上大四,学的是摄影导播…最近在筹拍毕业作品,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过来打一份零工?有偿的。”
有偿!
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就是完美鱼饵,用这个钓她,一钓一个准。
“好!”
她先答应下来,才手指顺着姜锦的毛毛,“学长你说的零工是指?有偿的话,大概是多少钱?”
“你不是学舞蹈的吗?你过来做一些舞蹈动作就行,钱的话,到时候按天算,一天三千,你别嫌少啊。”
郑勒看了眼她怀里被她抱着摸的猫,猫也在仰头看着他,金色的眼睛跟反着光的镜片对视片刻后,二者同时移开目光。
“一天三千?”
琼花被价格冲击到了,“三千?一天?”
“是有点少,不过你是新人,所以才这个价格,如果你做得好的话,到时候结束了我给你包个杀青红包?”
郑勒困扰的说着,一副并没有察觉到琼花因为工资过高而眼睛都弯起来的样子。
“那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明天还是什么时候?”
她手心都因为激动而出汗了,把汗蹭在衣服上,她才又摸了摸怀里的黑猫。
“今天已经很晚了,当然是明天,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郑勒拿出手机,上面是加好友的二维码。
琼花有些艰难的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拿手机解锁,扫了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
郑勒通过申请把手机收起来,“到时候我会联系你…你的这只猫看上去很重,抱着手腕会不会疼?”
温和的声音,如春风微醺,他穿着浅蓝色衬衫跟肤色西装裤,站在夕阳里,背景是圆顶教学楼跟尖塔一样的黑色冷杉,温柔跟冰冷碰撞,眼神跟语调都极其温和。
“…不,它挺轻的。”
琼花在短暂失神后迅速回神,她把它往自己怀里拢,对眼前并不算特别熟的人道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您忙,再见。”
郑勒笑了笑,“再见。”
走到教学楼下,琼花把黑猫放下来,似乎是以为她不要它了,黑猫一个劲儿的围着她的腿打转。
“姜锦,宿舍里不让养活物。”
她蹲下,两只手捧住黑猫的脑袋,跟它对视,金色的竖瞳变成圆瞳,警惕竖起的耳朵变成了往后叠着的飞机耳,黑色的鼻头湿漉漉的,金色眼睛水汪汪的。
琼花这次没亲它,她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你先上去帮我打开门,好吗?”
她则去买一些猫能吃的东西,带进宿舍里。
黑猫歪了歪脑袋,利落的开始顺着水管跟窗户,跳跃着往上爬,三两下就爬上了好几层。
琼花一直看着它去自己那一间,打开了窗户,才转身朝小卖部走。
宿舍内
粘稠的黑色覆盖在床上,浴室,一切残留气味浓烈的地方,贪婪的汲取这些气味。
在窗户被打开的时候,它察觉到了什么,戒备的竖起尖刺,可以轻松刺穿人类的骨头。
“嗤——”
嗤气的声音。
黑猫低头看了眼远去的人,用柔软的尾巴轻轻一碰,玻璃窗户就发出“砰”的一声关上了,全然看不出它刚才只是为了打开纱网,就废了大力气的柔软模样。
它蹲在窗户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一块块儿黑色的,仿佛刺猬一样的东西。
“蠢货。”
蠕动的存在停下,它并不是很能够理解对方为什么骂它蠢货,但它知道,它厌恶这个存在。
哪怕对方身上传来了,跟它一样的气味。
沉寂中,气氛越来越紧绷。
凝固的酒精,只需要一丁点儿火星,就能爆出巨大的,危险火焰。
“砰!!”
窗户上的黑影一闪,原地已经没了黑猫的身影。
锋利的,可以轻松刺穿合金钢,切割一切物品的尖锐长刺在此时显得那么脆弱,被一爪子,一尾巴就拍断拍碎。
黑色的粘稠液体不再攻击,都是同样的存在,它知道,对方的攻击太强了,它打不过。但这并不代表,它会输。
粘稠的,延伸性长到夸张的黑色卷起,紧紧包裹住黑猫,打成一团。
从头到尾,它们默契的没有伤害到宿舍内的一点儿摆件。
烘焙的蛋糕香味,甜甜的,从纸袋里散发出香味。
琼花轻轻哼着不模糊的调子,轻快的插入钥匙,拧动,打开宿舍门。
“姜锦?”
“喵。”
通体纯黑,只有眼睛是金色的猫咪,从桌子下面钻出来。
头顶的光线落下,它的影子是一团深灰色的存在。
琼花没察觉到不对——毕竟又不是纯黑色的影子那么奇怪,每个人的影子都是灰色的,这很正常。
“我去小卖部买火腿肠,店员还给我推荐了猫条,再加上有小蛋糕出炉,所以就又买了一点儿小蛋糕。”
她把东西放在桌子,抱起猫咪,用脸颊蹭了蹭它,“让你久等了。”
她买的这种猫条很便宜,把猫条跟火腿都拆开放在它面前。
黑猫两样都给面子的闻了闻,然后选择——不吃。
琼花手伸到它身下摸了摸它的肚子,里面很饱。
也许是它之前吃过了,所以现在不感兴趣?
琼花把拆开的猫条跟火腿找了个东西盖住,没有扔,自己吃了两块小蛋糕,就开始看文化课程学习。
她以后是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一辈子的,课程当然不能敷衍了事,得全部都学清楚,这样以后才好找工作。
不过她的手机太脆弱了,看了一节英语课程就烫的不行,她不敢再用,只能拿出书本看。
“呼噜……”
黑猫姜锦用脑袋抵着她的腿来回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琼花第一次以为是它饿了,结果喂东西也不吃,这么来了两次之后她发现了,这小家伙是粘人,要被抱着才会安安静静的不打扰她看书。
没办法只能把它抱在怀里。
等到晚上洗澡的时候它也试图跟进来,不过琼花怕打湿它的毛毛它会生病,所以这次撒娇也没用,推着它把它关在门外。
自己住一个宿舍虽然有些不安全,但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人嫌弃她的东西了,她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东西会碰到别人的,导致别人生气。
洗完澡穿着拖鞋出来,用宽大的毛巾把头发擦了擦,坐在椅子上等着头发晾干,穿着短裤的腿上坐了猫。
琼花本来以为跑来跑去的姜锦爪子会很脏,结果她用湿卫生纸擦过去,干干净净,一点儿尘埃都没有。
因为它很干净,所以它成功获得上床资格。
头发半干,琼花把窗帘拉严实,爬上床,在睡前拨通了姜明的电话。
黑猫就窝在枕头旁边儿,一大团毛茸茸,圆圆的,半眯着眼睛在打盹。
电话响了好几秒才被接通。
与此同时,黑猫睁开眼睛,金色的圆瞳看着琼花打电话时候的样子。
“大仙,我准备睡了。”
琼花语气郑重。
对面的姜明平静道:“我知道,我先给你提个醒,今天我不一定会出手,因为没有十足把握,而且你也说过,噩梦时间并不规律,所以很可能会出现一晚过去,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
琼花点头,意识到对面看不到,她短暂的窘迫两秒,语气严肃:“是,我知道,您放心。”
“好,你现在把电话打开扩音器模式,就可以正常睡觉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姜明的声音跟之前一样,平静冷淡的没有什么人气儿。
他就像个没有世俗欲望的冰冷瓷像,非常符合她对于有特殊能力的存在的想象。
灯已经关掉了。
琼花躺好,盖着被子,眼睛刚闭上,身侧的毛茸茸就动了。
她睁开眼,看到黑色的猫咪站起来挪进她的臂弯里。
黑暗里,好看的眼睛弯了弯,她把过于小心的黑猫揽进怀里,姿势改成侧躺,抱着它入睡。
电话那头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什么噪音。
很快,琼花就睡着了。
粘稠的,温热的黑色存在,迫不及待的从姜锦的爪子下溢出来,一点点儿的,缠满了她全身。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克制不住的低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