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一个白发老人捂着胸口咳嗽数声,面色沉重,微微摇头道:
“若此次劫难无法躲过,鹿鸣黄氏宗族,危矣!”
堂内,堂外,瞬间又鸦雀无声。
黄氏宗族已经被孟青山逼入了墙角,可他们无一人再敢起穷凶极恶之心。
昨日,那些擎旗入村,直达孟家的勇武披甲军士,莫说他们一个小小家族,即便是豪门世家也不敢轻易招惹,撄其锋芒。
孟家,已今非昔比,不是他们这种如土鸡瓦狗般的乡野小民可以招惹、得罪的。
呼啸而过的凛冽北风,将那刚刚响起的微弱笑声,吹散的无影无踪。
通往孟家庭院的那条土路之上,户房文书手里捧着土地簿,小声向主薄大人汇报着。
“大人……经过仔细勘量,被开垦种植过的荒地,数量达百亩!”
文书禀告完毕,抬头悄然瞥了一眼主薄大人,欲言又止。
主薄大人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还有何发现?尽管道来!”
文书斟酌说道:“鹿鸣村南面多为稻田,东面多为麦田,西面多为棉花地。”
“其他五谷杂粮之地,譬如玉米、大豆,均分布在东面与西面。
“这100多亩被侵占荒地,据小人仔细查验地下根茎,主要用于种植棉花和玉米。”
主薄大人目光直视文书,不耐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本官没空跟你唠叨这些农作物分布何处之事。”
文书赶忙说道:“大人……鹿鸣村在册登记红契土地,总数为一千五百亩,但据我测量土地多年之经验,此村,各类农作物的土地种植面积,恐怕远远不止此数。”
闻言,主薄大人冷笑数声,却未发一言半语。
半晌过后,主薄大人望着前方广袤的平地,开口说道:
“侵占荒地,逃避赋税,绝非鹿鸣村一例,若要彻查此事,还需通报、请示县令大人!”
“你先将孟小郎君所需荒地总数统计出来,再与孟家丫鬟核对,尽快把宅基地亩数确认下来,争取明日就能为他办理红契。”
文书垂首,回道:“小人这就去找孟家丫鬟,只需一柱香时间,便可以把今日丈量之所有荒地悉数核对完毕!”
“去吧!本官需带人去村里查访一番,探探村中那些外姓老人口风。”
主薄大人摇手招来那几名衙役,带着他们向村里走去。
文书走到路边,手里捧着土地簿,弯腰恭敬地和丑丫核对着孟家大院屋前屋后的荒地总数。
经过最终核算,文书给出一个准确数字——孟青山所需购入的荒地数目为三百五十亩。
随即,丑丫孟蒹翻着厚厚的土地薄,手指不断在上面轻点。
“这块,还有这块,这边这块,那边那块,屋后那整片,土路两侧入内二十丈,这些全部用作宅基地!”
文书拿着一个小本,手持小墨笔,不停在上面写写划划。
一刻钟之后,文书看着小本子上算出的数字,瞠目结舌道:
“这……这宅基地亩数可不小啊!孟姑娘,你确认孟小郎君需要这么大的地盘来建造房屋?这可需要花费不少银子!”
“最主要的是……建筑规模如此之大,依孟小郎君的庶民身份,怕是过不了审核这一关。”
丑丫头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尚老二眼睛一瞪,阴恻恻说道:“怎的?你莫非认为我家弟弟不配建这么大的庄园?”
文书面色微变,连忙摆手解释道:“尚班头,在下绝无此意!”
“在下只是担忧孟小郎君花了银钱,届时又无法建房,岂不是……白费了银子。”
尚老二冷哼一声:“我家弟弟既已花费此银,这宅基地,自是想如何建造便如何建造,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插手!”
他凝视远方,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沉声道:
“这里是北境,是三十万雷字大军镇守千年之边城,谁若敢把黑手伸到此地兴风作浪,北境百万儿郎必让其有来无回。”
知道有人在算计尚家军,谋夺北境军权,尚老二此刻亦是心中愤懑,却无处宣泄。
此时若有人惹怒他,这脾气暴戾的尚家二爷,难保不会做出某些过激之举。
丑丫孟蒹嘴角微扬,缓声道:
“文书大人,烦请将荒地与宅基地数目整理妥当,报个价目,明日我家小郎君自会遣人携银至衙门办理红契。”
文书瞄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尚老二,赶忙应道:
“宅基地共计一百二十亩,办理红契需缴纳一千八百两银子。”
“除却宅基地亩数,剩余荒地为两百三十亩,办理地契需六百九十两银子。”
“二者相加,总计需缴纳两千四百九十两银子,稍后,我会开具一份文书予你,明日,孟小郎君持户籍本与银子至衙门户房办理相关手续即可。”
丑丫孟蒹轻点下头,目光移向尚老二,轻声请示:
“尚班头,此刻已至正午,家中想必已备好午膳,诸位大人忙碌一上午,想来也已饥肠辘辘,若不嫌弃孟家饭菜粗陋,可否请他们用过餐再行离开。”
尚老二微微颔首,沉声开口道:
“李文书,你去寻钱大人通报一声,邀他来孟家吃顿便饭,我家弟弟家中厨妇厨艺不凡,今日诸位算是有口福了。”
文书得了二爷邀请,自然喜不自胜,朝两人躬身行礼,随即快步走向村落。
瞧着文书一路小跑的身影,尚老二摇头一笑,阔步走向孟家庭院。
丑丫孟蒹落后半步,紧紧跟在其身后。
黄氏宗祠。
八位族老与数百名族人依旧未曾散去,或坐或站于堂内堂外,皆是一脸凝重,束手无策。
最终,一位白发苍苍的族老从太师椅上颤颤巍巍地站起,声音喑哑道:
“此次,罚金定然是无法避免的,遭受杖刑、徒刑也并非没有可能。”
其言甫毕,堂内堂外顿时一片骚乱,叫苦不迭之声此起彼伏。
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内堂外,白发老人沉声呵斥:
“噤声!此刻方知惊慌?昔日分田分地之时,尔等又何曾不是喜笑颜开。”
宗祠中,端坐于太师椅上的一名族老言道:
“五弟!你乃秀才公,自幼聪颖过人,向来比我等有见识,事已至此,可有良策化解此等困局?”
白发老人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唯有听凭处置!”
紧接着,他一锤定音道:“灾荒之年,族人皆生活艰难。”
“罚金,全部由族中承担,若钱财不足,便变卖族田。”
“若是缴纳罚金后,官府仍不肯罢休,判罚杖刑、徒刑,族中一百六十二名青壮抽签决人,中签者,随黄氏族长与我等一同前去受刑。”
说完这番话,他浑浊而深邃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这些族人,脚步蹒跚的向宗祠大门走去。
鸦雀无声的人群里,一个中年壮汉急步走出,小心搀扶着他出了黄氏宗祠。
村落中,一小院之内。
主薄大人向一位白发苍苍、神情纠结的老农作别,缓缓走出小院。
他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文书与众衙役,沉声道:
“先回孟小郎君庭院,选举村长一事,今日恐难以成事。”
“侵占国土,逃避赋税,于此村,非止黄家族人,外姓之人亦经各任村长之手,以白契之形式,购得诸多未经官府登记之荒地。”
文书面色激动,咬牙切齿道:
“办理未经衙门登记之白契,将位置上佳、地质肥沃的荒地半价售予农人,仅凭一个小小村长,断无可能为之,此间之事,必有管理村落的里长与衙门中人牵涉其中。”
主薄大人抬头看着阴霾天空,嘴唇微微翕动:“孟家青山,果真不得了,好一番算计呀!”
此事过后,这历经数百年的呦呦鹿鸣村,恐怕是要易名为孟家庄了。
值此荒年之际,村中农人钱粮皆已耗尽,饥肠辘辘,实难交付罚金罚粮。
那些被精心施肥数年、乃至十数年,才将无主荒地培育为良田的土地,因自家无力购买,势必会被衙门收走,而后转卖。
若无意外,村中这些由被占荒地变为良田的诸多田地,定然会被孟家青山悉数购得,归入其名下。
牵涉私卖土地的村长、里长、衙门公人,此番,大祸临头矣!
想通这一点,一行人神色各异,心绪难宁地迈入孟家庭院。
进入正堂拜见老夫人后,望着围炉桌上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琳琅满目的菜肴,主薄大人食指大动,苦涩嘴巴不禁涌出口涎,胃口大开。
丑丫孟蒹安排众人落座后,正堂和厨房里,顿时变得喧嚣热闹,杯盏觥筹间,笑声不绝于耳。
众人围炉而坐,大快朵颐。
祖母并未提及购买土地所需的银两数目,也未询问主薄大人何人当选了鹿鸣村村长。
厨房里,杨婶倒是悄咪咪的向文书询问了几句,文书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缄口不言。
一顿丰盛的午饭,没有让人感到拘束的贵客在场,众人吃得津津有味,气氛十分热闹。
衙门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辞别老夫人,挺着大肚子,提着两条山猪肉,喜笑颜开地离开了孟家庭院。
青要山脉,涧水密林,一片静谧。
孟青山缓缓在幽暗密林中踱步,眉头紧蹙,手中梅花枪不时翻动着树下那堆积如山的落叶。
一个时辰过去,他依旧毫无所获。
环顾四周,这片夹在重重山峦之间的茫茫丛林,在这寒冷冬季,竟然不显得有多萧条荒凉。
他伫立原地,沉思片刻后,在一棵大树上留下一个十字标记,随后横向迈出十几步,朝着涧水的方向徐徐前行,缓缓折返归去。
涧水之畔,乱石嶙峋,一块高耸的巨石上,姚家女子与丫鬟红稚屈膝而蹲。
两人手持强弩,弓弩望山瞄着二十米开外,正在涧水边觅食嬉戏的一群黑山羊群。
“郎君……这些山羊好肥!用作烧烤,必定很好吃。”
丫鬟红稚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细声说道。
“拿来黄焖亦可,此等上佳食材,孟家贤弟想必有诸多秘技法门烹制。”
姚家女娥眉紧蹙,手中强弩来回挪移,无疑已经挑花了眼,难以定夺应射杀哪只黑山羊。
见此情形,老薛建议道:
“郎君……您且在此处稍候,先莫要射杀黑山羊,我等下去围捕这些黑山羊,尽可能多猎取几只,让孟梦小郎君为您炙烤全羊,置办一场全羊盛宴。”
姚家女郎神色微动,颔首道:
“……可行!汝等四人分头行动,呈包围之势,将这群黑山羊困住。”
“一刻钟后,本郎君将射杀那头最大的山羊,彼时,羊群必乱作一团,汝等即可动手,将其生擒或击杀。”
姚家女子记忆颇好,犹记孟青山所授之狩猎法门。
但凡羊群、鹿群、牛群、狼群,皆有头领。
若头领遭诛,其队必乱,其员必惊惶失措,继而慌不择路、四散而逃,此时,围捕彼等之机,便大增矣。
老薛反复叮嘱姚家女郎固守石堆,万不可下至涧水,追击等会这些四处逃窜的黑山羊。
姚家女郎郑重点头,挥手示意他们速速行动。
老薛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乱石堆,迂回到涧水旁那群黑山羊的侧后方。
时间缓缓流逝,姚家女郎心中估摸已过一刻钟,她轻抬手中强弩,弓弩望山瞄准那头体型硕大的黑山羊,果断扣动悬刃。
“嗖”的一声,寒光闪烁的利箭自机括中激射而出,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高大山羊的脖颈。
高大山羊惨嚎一声,颓然倒地。
与此同时,丫鬟红稚手中的强弩也瞄准了一只大黑山羊,射出致命一箭。
姚家女郎箭术精湛,运气亦佳,领头羊一箭毙命。
丫鬟红稚则稍逊一筹,从她强弩中射出的利箭,堪堪擦过一只山羊的脖颈,锐利箭头“刷”的一声钉入地面。
见自己射中目标,姚家女郎兴奋起身,站在大石头上蹦蹦跳跳,欢喜不已。
丫鬟红稚则耷拉着脑袋,捶胸顿足,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身为郡主最为信任的大丫鬟,红稚无论是在作婢还是做事上,皆可奉为业内楷模。
山羊群突遭袭击,领头羊又倒地身亡,惊恐之下,四下逃窜。
埋伏在山羊群侧后方的老薛等人,此刻纷纷各显神通,全力猎杀这些惊慌失措的猎物。
飞刀、蝗石、燕尾镖、强弓,四人身形不断移动,各种远程攻击接连不断,无情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山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