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豪华的双御马车稳稳停在院中,车门缓缓被推开。
一个身着青色劲衣的束冠少年,动作舒展地跳下马车,丫鬟红稚身着一袭黑衣,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少年眉如远山,眸似寒星,鼻梁高挺,面庞轮廓分明,嘴角微微上扬,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
她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二分不羁,三分英气,五分张扬。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好一个翩翩俊俏少年郎。
那一身青色劲装,领子和袖口露出长长柔软白绒,显然,此衣裳不仅保暖,且价值不菲。
正在井边洗漱的小狸奴,瞪眼瞧着院中这位英气洒脱的少年郎,丢下手中冒着热气的洗脸巾,短腿蹬蹬跑了过去。
“姚家哥哥,你这一身衣服……真是好看!”小狸奴仰起脸看她,眼中不断冒出心形泡泡。
少年郎动作轻盈地转了两个圈,唇角微扬,咯咯笑出声来。
旋即抱起小狸奴,在她粉嫩的脸颊上狠狠香了一口。
“好看吧!等哥哥回府后,让针线房也给小狸奴做两套,可好?”
捏了捏小狸奴喜笑颜开的脸颊,姚家女郎瞥了一眼在井边刷牙的孟青山,移步走进充满烟火气息的厨房。
小狸奴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连连点头:“也给哥哥做两套,哥哥穿了,一定很好看!”
“无妨,日后我有的,你与你家哥哥皆会有!”姚家女郎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厨房里的陈设。
灶台上,蒸锅冒着滚滚热气,煮粥的大陶罐散发着阵阵米香。
孟伊正在砧板上切着猪肝,旁边的木盆里,摆放着切好的猪心、粉肠、前栏肉,上面撒着少许碎姜。
生滚猪杂粥,两广人的最爱。
小狸奴心忧姚家女郎这北地之人,见了这些猪内脏恐不敢下口,遂欲将其支开,待其尝过味道后,欲罢不能,便不会再有抵触之意。
“姚家哥哥,咱们去正堂烤火吧!这里烟味浓重,狸奴鼻子有些不舒服。”
小狸奴指向厨房门口,奶音奶气的卖萌撒娇。
“好……天气严寒,我们去正堂饮杯热茶,暖暖身子!”
姚家女郎并未起疑,抱着小狸奴踏出厨房大门,二人言笑晏晏,往正堂而去。
孟青山洗漱完毕,立于厨房门口,招手唤来正在忙碌的丑丫头。
须臾,孟青山携丑丫穿过正堂,向堂内众人含笑解释数言,迈向书房。
推门而入,孟青山取书案上火折子,点燃置于案上的烛火。
拈起桌上一张对折的微黄纸张,将其展平。
这是一张简易地形图,图上,孟家大院位处中央,大院周遭,绘有一块块标有文字的方格。
孟青山端坐于桌前,手持一根底部削尖的木炭,轻点纸面那些方格,缓声向丑丫头交代何处划作宅基地,何处用于荒地开垦。
丑丫头静立于小主子身旁,躬身俯首,明亮目光凝视那张图纸,连连颔首应是。
终了,孟青山指尖转动炭笔,沉凝说道:
“县衙官吏与差役估摸辰时中便会进村丈量土地,尚二哥也会携两位嫂嫂来孟家造访。”
“若县衙公差抵达之际,二哥尚未到来,你便让他们稍候,在堂前款待他们,待二哥到来后,再一同丈量土地。”
“明白……小郎君尽可放心,奴婢定然会办妥此事!”丑丫头用力点头,开口应诺。
孟青山眼帘微垂,搁下手中炭笔,肃然道:
“切记!孟家庭院门前那条土路,两侧所有土地,必须全部购得,若是荒地已有主人,让二哥去与主家商议,以市价买断。”
“喏……!”丑丫孟蒹躬身应道。
孟青山抬头看了一眼丑丫,随后,将书案上的图纸对折,用镇纸压好。
旋即,起身离座,吹灭蜡烛,主仆二人前后相随,步出书房。
正堂内的围炉旁,一只大陶锅稳稳坐在燎着湛蓝火苗的泥炉上。
陶锅中,米花与猪杂、萝卜丝、姜碎交相融合,轻微滚动,散发出淡淡香气。
猪杂被处理得极为干净,又佐以老姜、白酒、胡椒祛味,整锅猪杂粥,丝毫闻不到丁点腥膻之气。
炉桌上,摆放着两碟热气腾腾的酸菜炒肉末,以此佐粥,却是最好不过。
祖母、小狸奴、尚守疆、姚家女郎围炉而坐,静候孟青山到来,便可动筷开吃。
孟青山在祖母身旁落座,看着锅中滚烫的猪杂粥,鼻翼微动,笑着说道:“闻着倒还挺香的,孟伊厨艺更上一层楼了!”
他抄起锅中的粥勺,为每人盛上一碗浓稠的猪杂粥,抬抬下巴,示意众人可以开干了。
姚家女郎端起陶碗,拿着筷子,扒了一口粥进嘴里,而后缓缓呼出一口热气,啧啧赞道:
“此肉粥甚是美味,孟家弟弟,这切作薄片的红肉,爽脆异常,不知是野猪何处之肉?”
她用筷子夹起碗中一块猪肝,轻尝一口,感觉味道不错,随即将其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孟青山夹起一口酸菜放在粥面,以筷轻敲碗沿:
“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喝粥,一刻钟后,我们必须出发进山,否则路上出点意外,稍微耽搁,就很难在预定时间抵达此行目的地。”
姚家女郎美眸圆睁,怒视孟青山一眼,遂低头小口啜饮碗中热粥。
陶碗虽不隔热,然其厚实的碗底与宽阔的碗沿,却有极佳的隔热之效。
故而,捧此碗喝粥,不会有很烫手的感觉。
围炉边,五人皆埋头喝粥,品味着这山野村落的尘世烟火,唯闻轻微的刷刷嗫粥之声,再无其他声响。
一刻钟后,早食结束,需进山者皆已在院中集结。
小狸奴引着小石头和大郎至杂物房,背篓与绳索皆存放在里面。
杂物房内有哺乳期的凶猛白狼,若非熟人,擅自闯入者,必遭母狼暴起袭击。
丫鬟红稚登上双御马车,自车内递出两支枪头锐利雪亮的缨枪,交与车下的姚家女郎。
继而,又递下两支黑色弓弩,两把精巧腰刀。
孟青山目光落于姚家女郎怀中那两支黑色弓弩,瞳孔微缩,面色微变。
他行至姚家女郎面前,伸手言道:“姚家郎君,可否将你怀中这弓弩借我一观?”
姚家女郎未加思索,径直将一支弓弩交与他:
“孟家小郎君对这般武器有兴趣?此乃神武弩,杀伤力惊人,可透轻铠,民间不得仿制、私藏,违者——全族皆诛。”
“故而,予你观,予你使,都无不可,但却不能赠予你!”
孟青山眸色深沉,紧抿薄唇,微微颔首,自姚家女郎手中接过此弓弩。
垂首凝视这支由桑木弩弓、桑木弩臂、青铜弩机,以及弓弦构成的弓弩,孟青山后脊发凉,冷汗涔涔。
他轻抚青铜弩机上的勾牙、悬刃、望山,一股寒意自心头涌起,须臾化作熊熊怒火。
神武弩………!?去你妈的神武弩!
这是秦弩,这是我大秦强弩。
是万箭齐发,横扫六合,所向无敌的大秦箭阵专用之弩。
是以快、狠、准、远而横扫天下的大秦重器。
是骊山始皇陵,三十万始皇阴兵挺臂举射,毙杀百万尸潮与姬家数千精锐之无敌弓弩。
孟青山双手紧紧攥着手中弓弩,掌心泛白,垂首敛眸,掩去眸中那凌厉寒光。
这支弓弩射出的强箭,足以穿透他这副羸弱的身体,起到一击毙命的伤害。
尚守疆看出孟青山眉宇间的凝重,行至他身侧,附身俯首耳语道:“小郎,此等威力巨大之武器,非我等所能拥有。”
孟青山平定心中翻腾不止的不安躁动,云淡风轻道:“若以哥哥的身份,亦不可拥有此物………?”
尚守疆微微摇头,声音略带沙哑:
“除皇朝各部精锐,及少数皇族府军,任何人皆不可持有、藏匿此种武器,即便为军中大将,家中亦不得有此杀伤利器。”
姚家女郎无暇顾及孟青山,将手中那支弓弩负于身后,紧接着背上箭盒,挂上腰刀,手持锋利缨枪,洋洋得意的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引得众人羡艳不已。
丫鬟红稚亦如她家小姐一般,将这些装备逐一穿戴整齐。
孟青山将手中弓弩递予小女郎,不露声色道:
“姚家郎君,若是此武器杀伤力果真如此惊人,那这弓弦必定极有力度,如此方可激发出强大穿透力。”
他眼神扫过姚家女郎全身,淡淡笑道:“上此弓弦,所需力量恐非你力所能及,你……怕是操控不了!”
姚家女郎一把夺过他手中弓弩,对着身边那几位护卫抬抬下巴,不以为意道:
“自有人代劳,不过,我亦非不能拉弦上箭,只是这上弦姿势着实不雅,本郎君不屑为之。”
秦弩上弦,需极大力量和特定技巧,流传至今,仅有两种上弦之法。
其一为腰引上弦,坐于地,蹬腿,双手将弦拉至勾牙,需手、脚、腰三力协同。
其二为蹶张上弦,以脚踏强弩,使之张开,双手拉弦至勾牙,需手脚并用发力。
孟青山眼神掠过老薛等人,沉凝问道:“诸位老哥,你们皆随姚家郎君入山狩猎?”
四人相视一眼,抱拳答道:“我等之责,便是以死守护郎君,绝不容郎君有丝毫损伤。”
尚守疆压低嗓音道:“老薛与老章虽为车夫,然此二人武艺不低,恐仅逊我半分。”
尚守疆与他们一同剥虎、杀猪、宰鹿,见此二人用刀之手法与技巧,便知他俩实非等闲之辈。
孟青山微微颔首,上回姚家女郎狩猎遇险,事后,江护卫等人想必惊怕不已。
若自家小姐有恙,他们与其家人,必是难以活命。
此番进山,姚家女郎携两位高手同行,亦在情理之中。
今日,孟家庭院将有衙门官吏与役差上门丈量土地,稍后,二哥亦会偕同两位嫂嫂造访孟家。
隐匿于远处的那双眼睛,以及那伤筋动骨的黄氏宗族,决然不敢来孟家放肆撒野。
大郎和小石头无需留守家中,趁着大雪未降,多带他们进山历练,日后,他们也能挑起重担,不需事事都需靠他。
孟青山要做的事情很多,独木难支,他现在急需培养几个帮手出来。
孟青山挥挥小手,朗声说道:“大家带好装备,即刻启程进山!”
姚家女郎心潮澎湃,高声喊道:“进山!进山猎虎!”
“老薛你们四人背上大背篓,再拿上两把锄头,若是路过竹林,便去挖些冬笋回来。”
“此物甘甜清脆,竹香馥郁,用于涮火锅,炒牛肉,口感极佳,祖母定然喜爱。”
老薛四人岂敢有丝毫异议,躬身领命,旋即找小石头取大背篓和锄头去了。
此时,大牛家中七名劳力挑着炭篓,满脸堆笑的来到孟家大院门前。
胖丫大步流星走过去,挥手示意他们将木炭挑进院子。
七人脸上挂着谦卑笑容,垂低着头行至院中,放下肩头担子,一同向孟青山躬身施礼。
孟青山抬抬手,示意他们无须太过紧张拘谨,气温和道:“你们将这些木炭全部挑到后院,用油布盖好,随后去找孟蒹结账即可!”
郑小叔微微抬头,嘴唇轻颤道:“多谢小郎君关照,山坳炭窑今日已经可以开窑,我们……能否随您一同进山?”
孟青山思量片刻,开口道:“我们即刻便要进山,无暇等待你们,稍后,我会让胖丫与你们一同前往山坳,有她在,无需担忧野兽侵扰。”
大牛一家再次向孟青山躬身施礼,而后,直起身子,挑起脚下的炭篓,随胖丫走向后院。
孟青山眼神扫过庭院,见众人皆已准备妥当,便从小石头手中接过梅花铁枪,背起装有绳索和小斧头的背篓,迈步朝院门行去。
尚守疆手持一根熟铜棒,紧紧跟随在孟青山身后,跨步走出孟家大院。
“孟家弟弟,等等哥哥!”姚家女郎提着红缨短枪,神情雀跃地追赶上去。
北风轻拂,朝霞初现,天空湛蓝,今日,着实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此番进山,孟青山能否在涧水两侧如愿找到那百草之王——千年人参,就只能看他的气运了。
宁远城,烟火街巷。
神骏白马牵拉着黑楠车厢,缓缓穿过喧闹的人群,小心避开四周不时寒暄的街坊,径直朝县衙大牢驶去。
外墙高耸三丈的宁远大牢,略显残破的监牢大门。
两名狱卒身体倚靠着门口石狮,叼着竹签剔着牙,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
一名狱卒目光眺望道路尽头,看着远处的小黑点,凝神望去,激动拍了拍同伴肩膀,猝然喊道:
“老黑!车……有大马车来了,咱们午饭有着落了!”
“我去!真的耶!白马……好马车,终于来收入了,哈哈哈哈………!”
两名监卒兴奋的手舞足蹈,笑不拢嘴。
妘大人治县严明,作奸犯科之人日益减少,牢狱越来越空,油水也是越来越淡了。
白马黑车徐徐驶来,临近牢狱大门,尚老二轻收马缰,止住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