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分钟之后,孟青山一脸怅然,满身郁气地走出洗澡间,扱着木鞋,披着棉袄进了灯火通明的正堂。
关上正堂大门,吹灭桌上几支滋滋燃烧的大蜡烛,熄灭挂在墙壁上的几盏气死风灯,孟青山走进了正房。
屋外,寒风呼啸,干冷的北风把窗棂上的油纸吹得呜呜作响。
耳房里,郭家嫂子挥手扇灭炕头一侧窗户上的蜡烛,钻进被窝,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
郭襄抱着娘亲手臂,声音极低道:“小郎君所言之龙虎凤汤,到底为何物?”
黑暗里,郭家嫂嫂眉头紧锁,微微摇头:“娘也没听说过,小郎君采买了不少毒蛇,莫非这蛇,就是所谓的龙?”
郭襄轻笑:“小郎君虽气势灼人,但终究还是年纪太小,把龙蛇混为一谈,照娘亲这么一说,我倒是知道了他口中的凤为何物。”
郭家嫂嫂也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这丫头,读书识字未见你如此思绪敏捷,揣摩字眼脑子倒是转的快。”
郭小娘子嘿嘿笑道:“小郎君定是把野鸡或母鸡比喻为凤,这话若是被外人听去,怕也只会被当笑话,应该不会惹来麻烦!”
她紧了紧怀里的手臂,困惑道:“一句童言无忌之语,只是不知为何老夫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郭家嫂嫂沉默许久,沉凝道:“老夫人……非普通老妇,绝不会无的放矢,孟家,亦决然不是平凡农户,祖孙三人的真实家世,恐怕极为复杂!”
越是与孟家人往来密切,郭家嫂嫂便越是心生忌惮。
孟老夫人表面上与世无争、和蔼可亲,犹如含饴弄孙的山野老妇,但偶尔流露出的举止仪态,较之于那些世家贵妇的端庄气质,亦是毫不逊色。
孟小郎君更不消说了,小小年纪,身上不经意显露出来的上位者气势,更是让人心惊。
她随夫君也曾出席过不少宴会,位高权重的王公贵族也不是没见过,但小郎君身上那种一眼可决人生死的气势,却是见所未见。
下定决心追随孟家,庇于孟家羽翼之下,也不知这个决择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耳畔传来女儿细微的酣睡鼾声,郭家嫂嫂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
天色未亮。
一身短打的孟青山,牵着睡眼朦胧的妹妹,推开了正堂大门。
寂静清冷的孟家大院,慢慢变得热闹起来。
后院中,孟青山静立于大榆树下,面色沉凝,眼神犀利地盯着正随尚大郎刻苦修习咏春拳的众人,不时口中呵斥几句,警示某人动作失范,速度迟缓宛若蜗牛。
半晌之后,他走到大壮身旁,望着那头瑟缩在墙角,冷得颤抖不止的小母牛,心中一沉。
“石头,过来一下!”孟青山扬声喊道。
";小山,怎么了?”小石头哈着雾气,脸色红润的跑了过来。
孟青山望着后院里那几圃菜地,沉声道:“你会搭牛棚吗?”
小石头摇摇头,羞红着脸:“看人家搭过,我没动手做过。”
别户农家,像他这么大的少年,别说搭牛棚,就是帮人起房子,也早就轻车熟路了。
随后他又说道:“我爷爷会搭牛棚,等我从县城接了药铺老掌柜回来,就让爷爷过来……”
孟青山摇摇头:“你爷爷身体不太好,就不要麻烦他了。”
“大牛今天不是要去卖炭吗?你等会儿去告诉他,昨天出的那窑炭我全包了,让他全家劳动力去后山伐木、砍竹子,今天帮我搭好牛棚。”
之前大壮皮糙肉厚,孟青山暂时没有想过要搭牛棚。
但刚才看到那头被冻得没有精神气儿的小母牛,今日这牛棚,是非搭不可了,后院无遮无挡,小母牛要是被寒风吹病,到时就麻烦了。
“好的,小山,我现在就去大牛家!砍树砍竹子搭牛棚,还得割茅草盖棚顶,要花不少时间。”
得了孟青山的吩咐,小石头也顾不得练拳了,转身向前院跑去。
“你告诉大牛,我会给他们结算工钱!”看着小石头那跑得飞快的背影,孟青山大声道。
小石头脚步不停,转头喊道:“村上帮人搭牛棚不需要给工钱,管饭就行!”
孟青山拍了拍大壮的牛头,笑道:“今天晚上,你这头憨牛就可以过二牛世界了。”
大壮甩着牛尾巴,低伏着头颅,哞哞叫唤两声,似乎很满意主人的安排。
吃完早食,孟青山安排好众人的今日工作,负手去了书房,继续研究那本<虞朝刑统律议>。
大郎牵着两匹马走出马厩,和小石头在院子里套好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孟家大院。
武二郎看着一旁搓着拳头、对他呵呵冷笑的小狸奴,小屁股一紧,趔趔趄趄跑向书房,寻求山哥的庇护。
昨天,他从晨到晚,被三小摁在地上,哐哐揍了好几次。
今天他必须高挂免战牌,避开这个记仇的死八婆,不然又得白挨几顿打。
打不过,总躲得过吧!
辰时中,八点多钟的时候,四辆马车,十八铁骑浩浩荡荡的来到鹿鸣村。
宽敞豪华的马车,气势凛然的持枪骑士,引得整座村落一片震动,村人纷纷走出门口,议论纷纷。
穆郎中和家中长子站在路边,目光看着这支穿过村庄,毫不停留驶向村尾的车队,两人神情肃然。
望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长子穆松语气不确定道:“爹……那可是姚族战旗?”
穆郎中微微颔首,肃然起敬道:“不错,那面旗帜,正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姚族战旗。”
穆松眼角余光看向四周,悄声疑道:“爹……您不是说与孟家小郎君交好的是侯府小姐吗?她一个闺房小姐,有何资格执姚族战旗招摇过市?”
战旗乃一军之魂,非军中统帅不可擅用。
一个侯府女郎出行,按常理,绝无资格以战旗开道,于北境各处张扬而过。
穆郎中缓缓摇头,沉凝说道:“此事我亦不明,其中,或许有我等微末之人所不知的内情吧!”
他侧首思索片刻,眼神深邃道:
“曾闻司中同仁言,姚族有一小姐,幼时居于神都,七岁时获封朝阳郡主,享超一品俸禄,可征八百披甲士为己护卫,深受当今太皇太后宠爱。”
穆松面露惊骇之色:“超一品?那地位品级岂不是高于靖北侯爷?这个侯府二小姐,莫非就是那朝阳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