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管滋啦作响的电流声穿透雨幕，毛璃推着枣木轮车拐进巷口。
积水里"；萧氏现代舞研究中心"；的倒影正在沸腾，那些扭曲的霓虹线条如同敦煌壁画里剥落的金箔，在涟漪中重组出飞天飘带般的轨迹。
七楼排练室的镜墙蒙着水雾，萧舞蜷缩在暖气片旁的影子被切割成十二块。
她机械地按压着右脚踝的绷带，医用胶布下隐约透出荧光绿的纹路——与陈老临终时浮现的忍冬纹如出一辙。
"；绷带里掺了青金石粉末？"；毛璃的枣木车轮碾过满地散落的镇痛贴，惊飞了窗棂上栖息的蓝喉歌鸲。
那些鸟雀振翅时抖落的绒毛在半空凝成敦煌星图的形状，又转瞬消逝。
萧舞猛地扯下护膝，露出渗血的纱布："；三个月前彩排坠台，每次换药都会渗出这种颜色。"；她突然抓住把杆腾空而起，受伤的右腿在空中划出锐利的折线，绷带缝隙里迸溅的荧光液体在镜面留下燃烧的轨迹，"；您看！
只要跳到第三个小节......"；
毛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常人看不见的维度里，那些荧光液体正顺着镜面爬行，逐渐勾勒出锁扣纹的轮廓。
当萧舞的足尖最后一次叩击地面时，所有纹路突然收束成陈老字条背面的剪影——那个缠着绷带的舞姿。
"；我需要你谢幕时用的追光灯。"；毛璃从褡裢里摸出沙枣大小的琉璃灯，灯芯映出三百六十五枚旋转的忍冬纹，"；不是普通灯光，是要能照见星轨的..."；
排练室的门轰然洞开，穿羊绒大衣的魏经纪人捏着燃到一半的雪茄，烟灰簌簌落在冯导演手中的鎏金舞谱上。
后者用钢笔尾端挑剔地戳着镜面上的荧光痕迹："；西魏时期的锁扣纹？
用在现代舞里就像给飞天像穿高跟鞋。"；
"；但观众想要的是折翼天鹅的悲情美学！"；魏经纪人踩灭雪茄，鞋跟碾碎了几片荧光液凝结的晶石，"；上周《舞蹈先锋》的投票，观众最想看的谢幕场景是萧舞忍着剧痛完成32圈挥鞭转——真实，残酷，这才是流量密码。"；
毛璃的枣木车轮突然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道具箱里滚出个唐代鎏金香囊，镂空球体内陈老留下的沙枣花突然绽放，释放出敦煌地砖纹样的全息投影。
萧舞的绷带无风自动，那些荧光纹路开始沿着镜墙攀爬，渐渐拼出莫高窟第220窟的药师经变图。
"；如果追光灯里加入青金石光谱呢？"；毛璃转动香囊，经变图中的乐舞菩萨突然活了过来，琵琶弦上抖落的不是音符而是流沙，"；当特定波长的光照射到萧小姐绷带里的矿物颜料，可以形成全息舞美......"；
冯导演的鎏金钢笔突然在舞谱上戳出个窟窿。
墨水晕染处，那些被篡改的乐舞菩萨开始扭曲变形，手中的箜篌琴弦纷纷断裂。"；玷污！
这是对敦煌艺术的玷污！"；他撕下那页舞谱摔在地上，纸张燃烧的焦痕竟呈现出被火焰焚毁的壁画纹样。
魏经纪人冷笑着打开手机推送："；看看热搜榜第三位——『过气舞者炒作新噱头』。
你们要的先锋实验，在观众眼里不过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机屏幕突然滋出雪花点，陈老临终前哼唱的敦煌古曲从听筒里幽幽飘出。
萧舞的绷带在此刻彻底崩裂。
荧光液体喷溅在镜面上，凝固成供养人裙裾的锁扣纹，而纹路中心赫然呈现着血红的舞鞋轮廓。
毛璃弯腰拾起一片结晶，透过棱镜看见某个雨夜的排练室——升降台钢索的断口处，缠绕着与绷带里相同的荧光纤维。
"；下周二最后彩排。"；魏经纪人摔门而去前，将烧焦的舞谱残片丢进废纸篓，"；既然要哗众取宠，不如把《药师经变》改成蹦迪现场？"；冯导演离开时故意撞翻了道具箱，那尊唐代乐舞俑摔落的瞬间，手中的拍板突然转向某个诡异的角度，直指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毛璃在积水中捡起乐舞俑的残片时，发现摄像头镜面倒映出的排练室截然不同——所有镜墙都变成了敦煌石窟的壁画，而萧舞正在画中反复坠落，她脚踝喷溅的荧光液体逐渐淹没整幅经变图。
（接上文）
毛璃的指腹抚过乐舞俑残片，监控探头折射的幻象在触碰到她体温的瞬间碎成光屑。
积水顺着枣木车轮的榫卯纹路滴落，在布满裂痕的大理石地面蜿蜒出细小的河道。
"；冯导说的锁扣纹，本该出现在供养人画像的裙摆褶皱里。"；她突然抬高声线，指尖弹出一枚青金石碎粒。
碎粒撞上镜面发出编钟般的嗡鸣，那些被魏经纪人碾碎的荧光晶体突然悬浮而起，在空中拼出半幅残缺的供养人礼佛图。
冯导演猛然转身，羊绒大衣下摆扫落了道具架上的鎏金铃铛。
那些铃铛坠地的轨迹竟与壁画中飘落的璎珞重合，叮咚声里裹挟着千年风沙的呜咽。"；礼佛图讲究庄严肃穆，你把这些古纹样扯进现代舞，就像用电子音效演奏《破阵乐》！"；
"；但真正的供养人画像里，"；毛璃转动手中残片，悬浮的荧光颗粒突然翻转成壁画背面，"；画师会把舞姬的足尖藏在莲花纹里。"；她踩过满地狼藉，绣着忍冬纹的布鞋精准避开每个燃烧的舞谱残页，"；就像您现在执意要藏起这支舞真正的病因。"；
魏经纪人突然笑出声，手机屏保跳动的数据流在他镜片上投下诡谲的蓝光。"；病因？
观众要看的病因在这里！"；他调出实时热搜界面，#折翼天鹅忍痛加练#的词条正以每分钟三千次点击的速度攀升，"；上周直播萧小姐换药时流泪的片段，点赞量突破——"；
"；所以你们在升降台钢索里掺了荧光纤维？"；毛璃突然将乐舞俑残片按在镜面上。
那些蛛网般的裂痕瞬间吞噬了悬浮的荧光颗粒，在镜中世界重组出雨夜彩排的场景——断裂的钢索切口处，缠绕着与萧舞绷带里如出一辙的发光丝线。
排练室的空气突然凝固。
窗外的蓝喉歌鸲集体发出警报般的啼鸣，振翅时抖落的绒毛在暖气片上方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冯导演的鎏金钢笔"；咔嗒"；一声裂成两半，墨水瓶里涌出的不是墨水，而是裹挟着金箔碎片的朱砂液。
"；下周二见分晓。"；魏经纪人踢开挡路的镇痛贴，手机推送的提示音此刻听起来像催命符，"；既然毛小姐如此推崇古法，不如让萧舞绑着敦煌壁画用的苎麻绷带上台？"；他故意加重脚步，羊皮靴底碾碎了最后几片荧光结晶。
当厚重的隔音门彻底隔绝了走廊的嘈杂，萧舞终于顺着把杆滑坐在地。
她颤抖着解开渗血的绷带，荧光液体在木地板上晕染出敦煌地砖的莲花纹："；三个月前他们说要加装全息投影设备，结果..."；
毛璃的瞳孔深处泛起忍冬纹的微光。
在她的视野里，那些莲花纹正以违背流体力学的方式向四周蔓延，每当触及镜面就幻化成不同朝代的舞姿。"；他们篡改了《破阵乐》的谱子？"；她突然发问，手指划过镜面上某个倒立的飞天，"；第七拍转折处的踏歌动作，本该是向西魏时期的锁扣纹致敬。"；
萧舞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撑着把杆缓缓站起，受伤的右脚在莲花纹中心留下带血的足迹："；您怎么知道冯导改动了第七拍？
那处改动连我的编舞老师都没察觉..."；
"；因为改动的痕迹在这里。"；毛璃突然抓起散落的镇痛贴，将它们拼贴在镜面。
胶布上的药物成分与荧光液体发生反应，竟在镜中投射出被火焰焚毁的舞谱残页。
泛黄的纸张上，某个用金粉描画的舞姿正被朱砂笔狠狠划去。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七楼窗外的霓虹灯管接连爆裂，蓝紫色电光中，那些悬浮的荧光颗粒突然聚合成药师佛的手印。
萧舞的绷带无风自动，尚未凝固的荧光液体顺着镜面裂缝渗入，在监控探头的玻璃罩上勾勒出半张狞笑的人脸。
"；没有追光灯，没有全息投影。"；毛璃突然抓起排练用的水袖抛向空中，浸染药液的绸缎在接触到荧光蒸汽时，突然呈现出血色琵琶的纹样，"；但真正的敦煌舞伎，能用一丈水袖画出三十三重天。"；
萧舞怔怔地望着镜中自己。
那些血色纹路正顺着水袖蔓延到她脚踝，在绷带表面形成全新的忍冬纹。
当毛璃甩动第二段水袖时，排练室突然刮起裹挟着沙粒的怪风，将满地狼藉卷成微型沙暴。
"；看着药师佛的琉璃瞳。"；毛璃的声音穿过风沙，她指尖的沙枣花突然绽放出三百六十五种青色光晕，"；把疼痛想象成莫高窟的流沙，它们会裹挟着你穿越不同朝代的舞谱。"；
萧舞的足尖第一次完整地划出锁扣纹。
当她在旋转中瞥见镜面时，惊觉那些血色纹路正从自己的绷带里生长出来，在空气中拼出半阙《苏莫遮》的曲谱。
碎裂的乐舞俑残片在沙暴中悬浮重组，手持拍板的舞俑突然指向天花板角落——那里本该被毁的监控探头，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
五更天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萧舞已经能完整跳出被篡改前的第七拍动作。
但当她试图展现那段着名的32圈挥鞭转时，绷带里渗出的不再是荧光液体，而是混着金箔碎片的血珠。
那些血珠坠地的瞬间，竟在木地板上灼烧出供养人画像的轮廓。
"；够了。"；毛璃突然按住萧舞颤抖的肩膀。
在她能洞穿万物的视野里，少女的骨骼正在发出琉璃碎裂前的脆响，"；真正的谢幕不在足尖，在..."；
她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
萧舞掏出的手机屏幕自动跳转到直播平台界面，某个匿名账号正在循环播放三年前的演出录像——画面中的萧舞正在完成完美的挥鞭转，而她的绷带里隐约渗出相同的荧光绿色。
暴雨拍打着岌岌可危的霓虹灯牌，最后一点电流声湮灭在积水深处。
毛璃弯腰拾起监控探头的玻璃碎片，那些本该映出排练室的镜面里，无数个萧舞正在不同朝代的洞窟中反复坠落。
当第七片碎玻璃划过指尖时，她终于看清某个飞舞的裙裾边缘，绣着与陈老字条相同的锁扣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