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显与木清欢躲在暗巷中窃窃私语之时,一墙之隔的楚念旬已然悄悄潜入到了府衙西厢的楼内。
他侧身贴着卷宗阁梁柱阴影小心地挪步,方才在八仙楼之时,木清欢为他鞋底抹上的硫磺粉这会儿果然发挥了大作用,那鹿皮靴厚硬的底踏在青砖上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此时正值外头换岗时分,楚念旬赶忙停下脚步,侧耳贴近门边仔细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原本他方才见这后院每一班岗哨都有三四十人之多,还当是他们今日夜探被人察觉,这才生了警惕。
可谁知楚念旬听了半晌外头的对话,也不过就是交接之时的一些正常交代,话语间半分都未提到这卷宗阁,心中又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待那换岗的衙役脚步渐远,楚念旬这才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小心吹燃,满架的文牒密密匝匝瞬间映入眼帘。
楚念旬顺着记录的时间顺序从后往前倒查,翻到「丙字号」木架第三格,指尖突然顿住。
本该放着漠北商队文牒的位置,可这会儿却堆着几本《青阳府志》,书脊还沾着些许淡黄色的粉末。
楚念旬小心地取出匕首,刀尖挑开书页,从那府志的夹层里掉出沓泛黄的通关文牒。
最上头那张写着「庆丰四年三月初九,漠北胡商马队,承运货物:赤龙筋二十斤、硫磺石五十斤、甘草百斤......」,末尾盖着模糊的「青阳商会」印,眼瞅着便是敷衍了事的做派。
在确定了那纸张上头没有玄机后,楚念旬这才上手翻开那些文牒,只见边缘沾着暗红砂粒,竟与王守仁所赠药材上的如出一辙。
他眯了眯眼,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线快速翻阅后续的内容:
「四月初七,同批商队,赤龙筋三十斤、石斛二十斤、硝石八十斤......」
「五月初五,赤龙筋四十斤、硫磺石百斤、茯苓五十斤......」
这一通看下来,虽说每一份都写得似乎没有猫腻,不过是些寻常药材,顶多出现几味珍稀品种,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漠北那地界儿距离边关已经很近,中原鲜少有人会为了些药材专程去往,大部分好药,都得由行商之人领着商队经由雁门关亲自护送回来的。
眼下陈重威与江言一行人,不正是扮作此等商队混迹在青阳府中么?
昨日他们进城,那城门外头守着的都尉只对他们车上拉着的货物感兴趣,却半分没有查问他们的来处,这便说明......
往日里经由青阳府的漠北商队定然不少,这才叫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开始楚念旬看着那一页页的卷宗记载,倒是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可当他翻阅到了第二册之时,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这商队每趟出入的记录,皆是大量药材这不假,可若是一口气将这记录从头看到尾,便会发现每一次运送,在药材的名录之中多多少少都会夹杂着些许矿料,且其中一味赤龙筋的斤数到了上月最后一笔记录,都还在逐月递增。
楚念旬往那纸张的左下角看,这最后一张文牒日期正是三日前,备注栏潦草写着「加急特供」,承运货物竟是「赤龙筋八十斤、红砂矿二百斤」,押运人签章处用的是常见的市售朱砂印泥。
这一整个木架上头足足有上百本过往记录,楚念旬以最快的速度翻找他需要的内容,并将那些不寻常的地方暗暗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隔着几个架子的木门突然吱呀作响,楚念旬反手将最后查看的一张文牒誊本塞入怀中,吹灭火折子的瞬间转身,还因为眼前突然漆黑一片险些踢到个角落里的陶罐。
他躲在暗处听了一会儿,楼下果然传来锁链声,楚念旬便知今日是不能再继续摸查了。
他轻轻推开北窗一个翻身就钻了出去。
夜风卷着一丝冷意扑面而来,在阁楼内打了个旋,又裹挟着一丝淡淡的硫磺味飘散在了夜色之中。
.......
青阳府城的石板路上的更漏声渐稀,刘显拎着盏气死风灯走在前头,将怀里那也已经凉透了的暖手粉往街边的木轮车上一丢,而后又快步追上了楚念旬与木清欢二人。
到了这个时辰,已然能瞧见有些个早食店的伙计都已然摸黑起身,开始准备第二日铺子里要售卖的吃食,正将一摞摞的蒸笼从后堂端出摆在铺子临街的案板上,微湿的空气中飘来一阵麻油香。
“这么说来,那劳什子赤龙筋,是漠北商队塞给王守仁的买路钱?这老狐狸竟被人当幌子使,是脑袋长到脚后跟去了吗?”
刘显想了好半晌,才总算是将楚念旬方才查探到的卷宗内容与这知府联系起来。
楚念旬侧身避开刘显手中晃晃悠悠的灯,再次转头看向身后,确保并无人尾随,这才点了点头。
“只看今岁年初三月到六月间,从漠北来的那同一支商队便已然在过境七次。赤龙筋从二十斤加到八十斤,次次夹带硫磺硝石。”
他从怀中抽出那张最后关头顺出来的誊抄文牒,“最后一次还混了朱砂矿。”
木清欢皱着眉接过文牒就着刘显手里的灯仔细看着:“难怪方才知府赠我的赤龙筋表皮似是还沾着些许硫磺粉,当时还纳闷是哪家药商这般马虎。”
她指尖划过文书末尾的狼爪印,隐约觉得这标记应当有什么门道在里头。
“这画押倒是别出心裁,只是......经由官府的公文,不是应当......”
“嗯。”
楚念旬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他原先不过在上户之时提了一嘴,木清欢便记得这般清楚。
刘显看着这二人「眉目传情」似地打哑谜,顿时糟心不已,他撇撇嘴道:“可这朱砂不是可以入药的?如此看来,应当也无甚内情吧?”
木清欢摇了摇头,挑眉问到:“这赤龙筋如今市价几何,你可知晓?”
刘显顿了顿,下意识地便以为木清欢是当自己不知晓此物的珍贵。
他斟酌片刻,这才试探地问道:“应当......贵不过那虫草吧?弟妹方才不是说,那一盒虫草的价格便能抵得上所有药材吗?”
木清欢突然勾唇一笑:“不是有多贵,而是并无价格差。且不说京城的药材什么价,便是单看从漠北到青阳府,赤龙筋运费比药材本身还要贵上三倍都不止。可此地的药铺里要价却只比幽州高四成左右。”
“那......”又如何呢?
刘显自小便讨厌数算,忽然听木清欢给他细细算着这赤龙筋的价格,只觉得脑袋都是大的。
楚念旬瞥了刘显一眼,满脸写着「不可救药」,好心给他解惑道:“光路费便是赤龙筋的三倍,可这边铺子里售卖的价格却只溢了四成......商队宁肯倒贴钱也要将此物大批运进来,如此还不算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