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
宋絮念着,似是咀嚼着这个名字,说罢,她垂下眼睫,又低头绣了起来,
过了许久才继续道,
“按规矩,该是老爷给孩子赐名。”
酒酿刚把线穿进针尾巴,她不想沈渊给她的孩子起名,她的名字是阿娘取的,容儿的名字是她取的,于是便也只是嗯了声,不再做回答,
“但他会依你的。”宋絮笑笑,“他这么喜欢你,取名这种事定会依你的。”
酒酿听的心里泛起酸涩,
她记得宋夫人性子是活泼的,爱说笑的,
如今却变成了死水一潭,
是她该死,是她混账…
…
她们在椒房用了午膳,用完后烧着小碳炉煮起红枣羊乳茶,
罗汉床上放着应季鲜果,宋絮畏寒,用羊绒披风裹着自己,小口小口喝着热奶茶,
说来奇怪,自从梦到涵儿后她就不吐了,午膳的时候还夹了两筷子鸭肉,吃下去一点不犯恶心,
孕吐没了,奶茶煮着,一勺蜂蜜放下去,甜香顿时就溢了出来,她馋了,便也盛了杯捧手里喝了起来。
她和宋夫人之间隔着张矮方桌,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木炭发出第九声轻爆的时候,酒酿咬住腮肉,决定坦白,
“姐姐,我不想再伺候老爷了…”她说,
宋絮倒也没显出诧异来,吹了口冒着热气的茶杯口,问,“所以你出去的那段日子…见到他了?”
他,
当然指秦意。
酒酿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否认的话到了嘴边,被温热的奶茶推了回去,
“见到了…”她压低了声音,
“睡了吗。”宋絮问,
“噗——”
一口奶茶喷出,酒酿猛咳起来,宋絮抽出帕子递过来,笑道,“我要是你,我肯定睡。”
“为为为…为何…”酒酿七手八脚地擦嘴擦桌子,一双杏眼慌里慌张,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宋絮道,“拴住他的心啊,你这身子,谁不馋。”
这话说的…
酒酿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奶茶是喝不下去了,就手摘下颗紫葡萄塞嘴里,手上非得找点事干才好,
宋絮一直看着她,边看边笑,非得等出答案不可,
拖延了半天,摘光了葡萄,就剩根光秃秃的杆子捏手上,酒酿明白逃不掉了,只好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说,“睡了。”
是睡了,
也被宋絮说中了,
她不是什么清纯无辜的良家女,她是给主子在床上玩的通房,被沈渊从头到尾,里里外外玩了个透,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也被沈渊全须全尾地教会了,明白床帏之事的诱惑,
那日她和秦意的云雨未遂也并非偶然,
是她故意诱了他,存的也是这样的心思,故而秦意不愿继续的时候,她才急着给他吞,
她清楚沈渊有多迷她身子,如果沈渊这样,那秦意必定也会如此,
毕竟她出身卑贱,又不清白,什么都给不了秦意,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这幅皮囊,和床帏上的那些本事…
说完睡了二字,连炭火都安静了下来,
酒酿心里打着鼓,手心也出了汗,
可她还是信任宋絮的,这诺大的宅院,只有宋夫人一人愿意在她落井之时出手相救,而且几乎搭上了性命,
她对宋夫人有何可隐瞒的。
宋絮笼住她手,眸光严肃起来,问,“所以孩子,到底是谁的。”她说完立马继续,“妹妹你不要怕,不管是谁的,都是你的孩子,我会帮你保住的。”
…
是的,不管是谁的都可以,
只要不是沈渊的。
…
酒酿不懂,甚至有些怕了,
沈府好歹是百年世家,开国之时就已入朝为官,血脉传承更是关系爵位的继承,
孩子生父定然不可有疑,否则就是乱宗之罪,她是要被架火上烧死,或者装进猪笼里沉塘的。
她几番欲言又止,斟酌着答道,“姐姐,孩子是老爷的,我和秦意有过肌肤之亲,但…”
她脸颊绯红了一瞬,说,“但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哦…这样啊…”宋絮努了努嘴,
酒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一定又是幻觉,否则她怎么会在宋夫人脸上看看失落?
诧异间,就听宋夫人开口,“既然如此,是女儿就好了。”
…
从椒房回紫竹苑已是傍晚时分,
回屋前,宋夫人问她想不想离开沈府,她说当然想,但太难,宋夫人笑笑,说总有办法的,又说还是走了好,有机会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吧,
事情变得越发古怪起来,或许是宋夫人不想让她继续留着分宠,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可如今的脑子由不得她深想,
梳洗完,上床前,她定在原地许久,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意识和世界间好像隔着厚厚的雾,她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有一瞬忘记了自己在哪,
哎,
安神香吸多了,
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傻。
...
今晚乌云遮月,她停了安神香,点上了更多的蜡烛,
墨团子趴在床头呼呼大睡,
猫睡得着,她睡不着,
睡不着,便披了件织锦披风,提着盏灯笼出门透气,
沈府可真是大呀,
她走走停停,路过后花园,穿过后山,经过竹林,绕着荷花湖漫步过一圈,这还没逛完东边一角,
还没逛舒坦,肚里的小家伙就不乐意了,突突突地踢着她,叫她回去歇息,
往回走,远远经过椒房的时候见宋絮还没熄灯,本想进去聊上几句,再下盘棋,刚迈步就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也往椒房走去,
没提着灯,像是刻意隐瞒行踪,进院门之前左右张望了一圈,酒酿一惊,连忙用披风遮住灯笼,藏在了假山后面。
...
翠翠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着才进院门,
宋夫人说要赶走酒酿,扶她上位,
诚然,她失败过一次,但即使失败了,夫人依然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样好的宋夫人…她拿什么报答…
她轻轻扣了三下房门,推门而入,福身行礼,道,“夫人,李悠碍于酒酿有身孕,畏首畏尾起来…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她下手…”
一盏烛灯幽幽地亮在桌上,
宋絮素手翻飞,拆了虎眼的红线,将绿线穿进针尾,
她勾唇笑道,
“翠翠,你知道绣品的走线就如同落笔的笔迹,千人千样,无一相同吗。”
翠翠蹙眉不解,
宋絮拿起一旁的荷包向她丢来,
“这是她的走线习惯,又丑又乱,你拿去西街尾的绣坊找绣娘仿一个。”
“仿…仿一个什么?”翠翠问,
“巫蛊人偶。”宋絮抬眼,一双美眸深不见底,她说,“写上李悠的生辰和名字,让她不禁意间发现。”
“既然她不敢动手,我们便推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