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皇五子邱景湛,刚愎自用、判定失误,错追贼寇,致骠骑大将军崔彦华连同两千将士身陨,使元安错失良将。其错损国之根基,伤民之福祉。但念其悔过自新,擢罚俸一年,为崔彦华将军守灵五年!”
陈立一口气读完圣旨。
跪在大殿之上的邱景湛目光不移,一言不发,听完圣旨后弯腰叩首。
邱予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柳眉微挑。自从崔将军死后,他便神色凄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想来是心中迈不过这个坎儿,要为自己犯下的大错弥补吧!
只是世上之事哪是悔恨就能重来的呢?邱予初也不理解他为何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这几乎断送了他整个生涯,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无用了!
“朕另有一道圣旨!”皇帝神情平静,看向陈立,示意他宣读。
陈立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序,临御万方,凡有嘉礼,咸与维新。今有崔羡,忠勇可嘉,贤能出众,才比子健,性类休徵。
十公主邱予初,温婉贤淑,秀外慧中,德容兼备,品若琼英。
二人姻缘天定,郎才女貌,实乃天赐良缘。朕心甚悦,特赐尔等结为夫妇,婚姻之事,谨遵礼度,择良辰而完婚,合卺交杯,恩爱永偕。
望尔夫妻同心,相濡以沫,上事宗庙,下睦亲族,为天下之楷模,传佳话于后世。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圣旨读完,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崔家四口皆故,按理说应该守丧,为何皇帝会突然下旨赐婚?令人费解。
江慕之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双眼空洞无神,嘴唇微张,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徒留那雕塑般的躯壳,在原地独自凝滞。
半晌,回过神来,猛眨了几下眼眼睛,朝邱予初望去……
邱予初美眸圆瞪,喉间一滑,猛吞了几下口水,不可置信地望向皇帝。
崔羡眉头紧皱,满腹狐疑,他的亲人尚未安葬,怎能在此节骨眼上成亲?虽说他好像……并不反感,但还是觉得不合时宜!
果然有人坐不住了,江慕之捧着笏板,站出列,朗声辩驳:“启禀陛下,臣有异议!此时正值崔家四口尸骨未寒之际,怎能结亲?实乃悖于人伦,有违法制,陷工部郎中崔大人于不义!请陛下三思!”
身后陆续有人站出来反驳:“臣亦赞同江大人之见解,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一小部分大臣跟随江慕之说道。
哪知皇帝开口道:“朕已思虑良久,十公主邱予初之名讳先录入崔家家谱,与崔羡一道执绋,下月初十成礼!”
江慕之不解,正欲反驳:“可是……”
“够了!无需多言,朕意已决,绝不更改!再有反驳者严惩不贷!”皇帝目光如箭射向江慕之。
江慕之满面悲戚,周身散发着凄怆之气,皇帝怎么突然间就给邱予初赐婚,他不理解!还想再开口恳求皇帝收回成命。
邱予初突然明白了,崔家四口亡故,在朝廷之上便没了掣肘,这对于皇帝而言无疑是一大隐患。况且崔家产业富可敌国,怎能不令他忌惮呢?
所以用她将崔家笼络住,为己所用!
邱予初浑身恶寒,心下震颤,望向皇帝冷漠的脸,皇家的凉薄此时那么具象……
她早已知道帝王家的无情,可是真的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心下悲哀,面上凄然,转过头朝江慕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去辩驳,因为无用!
崔羡原本也觉得不妥,想开口说服皇帝三思。哪知刚好瞧见邱予初一脸悲戚,还要转过头暗暗提醒江慕之不要再忤逆皇帝。
他们……?眉眼紧皱,心中竟生出深深钝痛!全身发麻,身形不稳。不行!他不愿放弃触手可及的幸福!
心一横!站出列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崔羡谢陛下恩典。”
皇帝龙颜大悦,赞赏道,“爱卿平身!”说完望向邱予初……
邱予初敛起神色,微微眨眼,她逃不过了……抿紧唇,深吸一口气出列俯身下跪,“谢陛下恩典!”
“唔……”江慕之忽感天旋地转,身形不稳,上座的皇帝出现了重影,所幸旁边的同僚一把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江大人,你没事吧?”旁边的大臣紧紧抓住他,关切问道。
江慕之甩甩头,定睛一看,大殿除了他和旁边的大臣,早已空无一人,甩甩头,苦涩一笑,“无事!有劳李大人!”
“真的无事吗?”李大人瞪大双眼,将信将疑。
“真的无事!李大人见笑了!”江慕之拂开李大人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
李大人不明所以,皇帝赐婚崔羡大人而已,至于吗?
江慕之一路踉踉跄跄来到皇帝寝宫,见到陈立站在门外,上去说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微臣求见陛下。”
陈立静静盯着他,眼底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悲悯,摇摇头劝慰道:“江大人,请回吧!陛下刚刚特意吩咐不见您!”
江慕之满脸不可思议,反问道:“陛下为何不见我?”
陈立抿紧唇,犹豫一瞬,幽幽吐出一句话:“陛下心意已决,不会更改,江大人还是接受现实,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江慕之眼神飘忽,瞳孔放大,双手下意识地开始颤抖,这是什么意思?
不,他不相信,也不甘心,江慕之抓住陈立的手哀求道:“陈公公,你帮帮我!帮我……通传……”
陈立眼神悲凉:“江大人,你怎么还不明白?陛下早已知晓你心悦十公主,但是你们没有缘分,纠缠不如放手吧!”
说完不再看江慕之,径直走进寝宫,下令让小太监关闭大门。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墨色的乌云所笼罩,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从四面八方拉扯过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整个苍穹。
狂风呼啸而起,如同一头愤怒的巨兽在大地上肆虐,它用力地摇晃着路边的树木,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地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江慕之跌坐下来,随后赶紧调整身姿,跪在寝宫门前,定定地期待门打开……
雨滴落在屋顶上,瓦片上顿时奏响了嘈杂的鼓点声;打在窗户上,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只留下一片水痕斑驳。
雨点也砸在他的身上、脸上,迷了双眼,模糊了视线。
那几句话“二人姻缘天定,郎才女貌,实乃天赐良缘。朕心甚悦,特赐尔等结为夫妇,婚姻之事,谨遵礼度,择良辰而完婚,合卺交杯,恩爱永偕。”在他耳边回荡,经久不息。
心早已被扎得千疮百孔,痛至麻木……
雷声轰隆隆地在云层中炸响,震耳欲聋,每一声都像是天空在怒吼。
雨势不减反增,颇有倒悬之意,左肩未愈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外袍被染上点点梅花,那梅花越来越大,越发妖冶诡异。
陈立躲在门后,心有不忍,思索再三,禀告皇帝:“启禀陛下,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如倒。江大人跪在寝宫外,左肩伤口好似开裂,正汩汩流血,恐怕受不住,不知……?”
皇帝抬头斜了陈立一眼,陈立登时噤声垂下头颅:“陛下恕罪,奴才多言,掌嘴自罚!”说完自扇耳光,不敢停下。
皇帝轻哼一声,几近冰冷的话语响起:“竖子忤逆,他愿意跪就让他跪!”
修长的手指捻着黑子在棋盘上落下,深深一笑:真是棋高一着,救活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