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言本以为楚允晏只是带他在院子里喝酒，所以就简单拿发带把头发绑了一下，穿上衣服鞋袜就出门了。
但楚允晏把他带到了剑灵峰的后山。
剑灵峰后山有梅林，鹿言是知道的，但是那的梅子太酸，他从来不去看一眼。
但鹿言没想到梅林中心有块空地，而空地上有个石桌。
鹿言很是讶异，他看向楚允晏，问道：“你打的？”
楚允晏把酒放下，他道：“师兄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那这桌子我怎么以前没见过？”鹿言围着石桌看了一圈，问道。
“褚师伯派人做的。”楚允晏解释道：“他看师兄总是喝我酿的梅子酒，又喜欢吃青梅糕，以为师兄爱吃梅子，就派人在这打了一个石桌。”
楚允晏有些无奈，但是又有点想邀功于是补了一句：“我督的工。”
虽然那时候他不是很情愿，但现在想起来还好来看了几眼，现在还能和鹿言邀功。
鹿言听见是褚寻派人做的，心里稍稍觉得有些复杂，但听见楚允晏像是邀功一样的话，还是忍俊不禁，他问：“特地提一嘴，是要跟我讨赏吗？”
楚允晏弯起眼睛，他说：“如果我说是，师兄会赏吗？”
鹿言歪着脑袋想了想，故意逗楚允晏：“当然不会！”
楚允晏配合地装出失落的样子，坐下一边倒酒一边道：“唉，既然如此我只能喝点酒慰藉自己了。”
鹿言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也坐下来，他说：“好啦，你想要什么奖励啊，楚允晏小朋友？”
“小朋友？”楚允晏听到鹿言这样称呼一愣，他道：“师兄把我当孩子逗啊？”
鹿言捧着脸，他说：“不可以啊？你怎么说也比我小三岁啊。好了，说吧，想要什么？”
虽然楚允晏对于鹿言老把他当孩子看的行为很是不满，但鹿言既然这般追问他要什么奖励了，他还是开口讨了：“我想要师兄……”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把盛满酒的酒碗递给鹿言，说：“陪我不醉不休。”
鹿言接过楚允晏手里的酒杯，好笑道：“就这？不要别的了？”
“嗯，这样就好。”楚允晏弯起眼，他说：“师兄允我吗？”
“没出息，好歹要个值钱点的。”鹿言说着还是把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知道楚允晏就是在逗他开心罢了，他把空酒碗伸向楚允晏说：“好吧，我允了，再来一杯。”
楚允晏又给他斟满，提醒道：“师兄不要喝太快，不然很容易醉的。”
“醉了就醉了呗，一醉解千愁。”鹿言撑着脸又把酒一饮而尽。
“师兄愁什么？婚事？”楚允晏小酌了一口，垂着眼，问。
“愁那个干什么？”鹿言把酒坛扒拉过来，自己给自己倒酒，他说：“顶多是可惜自己到死都谈不上一段恋爱。”
楚允晏闻言蹙起眉，他问：“谈……恋爱？”
“对啊，活这么久了，没遇到一个互相喜欢，愿意和我来一场甜甜的恋爱的。”鹿言说着又郁闷地喝了一口酒，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可能这辈子到死也不会遇到了。”
“怎么会？”楚允晏眉头蹙得更紧了，他着急道：“人生在世数十年，师兄又那么好，怎么可能遇不上一个真心喜爱你的人呢？”
鹿言噗嗤笑出声，他已经有点醉了，眼尾微微泛起红，他道：“人生在世数十年，你们是还有几十年几百年，我可没有了，我还能有五年都不错了。”
楚允晏心一惊，倒酒的手一抖，差点把酒洒了，他还没问，鹿言自言自语地说：“五年啊……就算遇到喜欢的，也不敢说啊，万一她也喜欢我，就完蛋了……”
“只能陪着我一天一天，掰手指一样数着倒计时，看着死期越来越近……”鹿言垂下脑袋，他看着酒碗里倒影的月影，他说：“这对彼此都是折磨吧？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活久一点呢？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呢？好不容易，没有心脏病了，怎么还是要死呢？即便早就知道了自己活不久，自我安慰过无数次，幻想过那天无数次，可是看着日子一天天倒数还是会害怕呢……”
会一遍遍说着自己不想死，会一遍遍把过往的一切翻出来细数着自己到底有多少遗憾，会在情绪决堤的时候祈求神明开眼，再给他几天时间吧。
这个世界糟透了，很多人不想活，但是这个世界也有很美好的时候，每次想起那些美好就像丝线一样缠绕着他，阻拦了他想离开的脚步。
只是……前面没路了，他也没退路了。
“宿主，人都会死的，只是或早或晚，你看开一点，你来生会过得很好的，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幸福美满一生顺遂……我跟你保证。”1317听到鹿言的话，忍不住开口安慰。
鹿言在心里应了一声，他笑了笑自嘲地和1317说：“抱歉啊，就是突然矫情了一下，没关系，活这么久已经很好了。”
1317没说话，楚允晏则是把碗放下了，他的神色很是着急，他问：“师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五年？什么心脏病？师兄生病了？要去找商师伯……”
“没有啦，我喝醉了胡说的。”鹿言笑着想掩饰过去，伸手又去够酒坛，却被楚允晏攥住手腕。
“师兄，你说实话，你别骗我。”楚允晏看鹿言刚刚的神情就知道，鹿言说的是真的，他心中焦急，语气便凶了一些。
“我……”鹿言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楚允晏攥得很紧，楚允晏又催促道：“师兄！”
鹿言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只好按书里的解释说：“楚允晏，你之前在我背上看到的那道疤，其实是挖神骨给封魔祭坛血祭留下的疤。”
楚允晏怔了一瞬，鹿言得以把手抽回来，继续说：“我是七大宗门准备给封魔祭坛的祭品，最多五年后，封魔祭坛会再次出问题，到时候我会……会祭阵而死。”
楚允晏一着急打翻了酒碗，他道：“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是因为……神骨？”
所以七大宗门每一个长老宗主都会这么关心鹿言，所以他们才无数次说鹿言绝对不能出事，所以鹿言才会身怀神骨不能修道？
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好啦，其实也没关系，反正也……”鹿言看楚允晏的脸色变了，有些无措和难过，连忙安慰。
“怎么会没关系！”楚允晏心疼地看着鹿言，他道：“他们怎么能拿师兄的命去祭阵？！怎么可以……”
“如果我不去祭阵，魔物就会跑出来，天下会大乱的，好不容易才有个太平盛世呢。”鹿言连忙坐到楚允晏身边安慰他。
楚允晏看着鹿言满脸不在乎地安慰自己，差点一着急就脱口而出——那就让它们跑出来，让天下人去死吧。
可是他看着鹿言，没有说出口。
“往好了想。”鹿言拍了拍楚允晏的手背，把他拉着坐下，然后说：“我血祭后，那就是全天下的救世主了，多帅啊！”
“可师兄想做这个救世主吗？”楚允晏满眼心疼地看着鹿言，他说：“血祭！那可是血祭……要活着看自己的血几乎流尽……师兄那么怕疼，能受得了？”
鹿言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他没想到血祭会这样残忍，他安慰楚允晏的话说不出来了。
“宿主放心，我们尽量在封魔祭坛出事前让你抽离这个世界，保证一点都不疼。”1317看鹿言沉默，连忙道。
鹿言在心里嗯了一声，而后他抬眼看着因为着急和心疼，眼尾都红了一片的楚允晏，他说：“有什么不能忍的，欲成大事者肯定要受点折磨啊，咬咬牙就过去了。”
“师兄！”楚允晏看鹿言佯装不在乎，更加焦急了。
“好了，今天是来喝酒，不是说这些的，喝酒喝酒。”鹿言不想提这些糟心事了，他去拿酒碗，被楚允晏抢过重重放在桌上。
楚允晏拉住他的手，他道：“我知道师兄不愿意，我带师兄跑，我们……”
“跑到天涯海角也没用！”鹿言大声打断道：“就算没有封魔祭坛我也会死，我就是个短命鬼，我就这么久的活头！我哪怕再努力，哪怕每年都许愿长命百岁，可是还是会因为心脏病死掉！哪怕侥幸借尸还魂了，还要因为什么祭坛什么命数死掉！”
“我就是个短命鬼！我就该死！什么人都救不了我！这就是我的命！”鹿言大声说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欲落不落。
“那就改命！无论怎么样，一定有办法的！”楚允晏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大起来：“我从来不信命，师兄也不要信什么命数！我们去找师尊去找上官师兄找白师姐，我们五个人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
“没有办法的……”鹿言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砸，他泪眼婆娑地看着楚允晏，他说：“我其实很怕死的，要是有办法，我早就去做了……我以前做梦经常梦见自己是孙悟空，我去把阎王的生死簿划了，这样我就想活多久活多久了……”
鹿言又哭又笑，楚允晏看得心疼不已，将人抱住。
“我也好想活下去啊……楚允晏，我一直想要是有人能救我就好了，要是我没有生病就好了……”鹿言已经彻底崩溃了，过去患病那么久的委屈和害怕，全部在此刻爆发了，他说：“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哪天会死呢？”
“有没有人救救我啊……不是有地府吗？也有神仙的对吧？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害怕。我就只是想好好活着怎么这么难啊……”鹿言可能也有点喝醉了，到后面完全就是在发泄了，直接放声哭。
楚允晏抱着怀里清瘦的人，从未有过的慌乱，心口也疼得很，他说不出话来，只好紧紧抱着人。
鹿言喝了酒，情绪又积压了很久，直接完全放飞自己地在哭，恨不得把之前那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去。
他哭得格外痛快，以至于没多久就哭得有些累了，但他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于是到最后就靠在楚允晏肩头，小声自言自语地骂天骂地，而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楚允晏没想到鹿言这么能哭，把他衣服哭湿一片，而且哭到后面还骂起来了，骂着骂着就睡了。
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抱着熟睡的人，给人擦脸。
“没事的，师兄，老天爷不救你，还有我。”楚允晏靠着鹿言的脑袋，他不知道说给谁听：“我替你改命，你救了我，我也会救你的。”
“我一定会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