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姝浅笑，极有耐心地曼声道：“哦？你看出什么不对劲了，且说来与本宫听听。”
碧萝仔细斟酌了用词，“娘娘，奴婢觉得陛下似乎没有那么看重宋才人的孩子。”
程明姝笑容带上一丝兴味，“何以见得？”
碧萝皱眉回忆：“娘娘可还记得您‘难产’之时？虽说当时是做戏，但陛下却是当了真的，不惜动用禁军在宫里大肆搜查。”
“动静闹得可大，连太后娘娘都被惊动，前朝百官也有所耳闻。可如今轮到宋才人孩子没了，凶手那般明显，与陈美人是脱不了干系的。”
“陛下却轻拿轻放，甚至没有让内务府严查深究，对陈美人的惩罚也不过尔尔。种种迹象说明陛下并不期待宋才人的孩子出生。”
程明姝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只眼带赞许，“你的心思倒是缜密。”
碧萝得到夸赞，展颜一笑，可旋即她想起什么，又问道：“可是娘娘，奴婢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
“您比奴婢聪慧，肯定早就料到陛下不喜宋才人的孩子，那她的孩子日后也未必能阻拦咱们殿下的路，为何您还要冒着风险，邀请她们二人到御花园送上金簪，设计让宋才人……”小产呢？
后面的字句被碧萝吞下，没有明说。
程明姝眼神微冷，语带决然，“宋佩英既然敢下毒害本宫与福福，妄图一尸两命，也不怕本宫发现报复回去。此仇不报，本宫咽不下一口气。”
“债要一笔一笔地算，仇当然也要一刀一刀地报，方是痛快。”
虽然她足够笃定谢临渊也是希望宋佩英小产的，但如若只依赖谢临渊，万一有所变故和差池，绝佳的复仇机会就白白流失。
帝王多疑善变，她不相信，只相信自己。
时机稍纵即逝，不牢牢抓住就会消逝。
“先不说这些了，宋佩英那儿如何了？”程明姝问道。
碧萝打起精神，“自从陛下、太后和娘娘移驾主殿后，侧殿便屋门紧闭，除了贴身侍女岚缨，其余人一概不得入内，现在蜡烛还亮着呢。”
程明姝淡淡讥嘲，“今夜宋佩英不会做个好梦了。”
……
冬夜，寒风刺骨雪落无声，侧殿内的炭火多加了两盆，烘得殿内温暖如春。
然而暖融融的暖意无法驱散宋佩英心底的寒凉，她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般羸弱无力。
宋佩英白紫的嘴唇颤抖，询问道：“陛下在哪儿？”
声音轻得如同片羽飘落，在寂静无声的殿内清晰可闻。
值守的岚缨站在一旁，避开宋佩英盛满麻木、悲哀的眼眸，不忍道：“陛下回乾清宫了。”
宋佩英心中一阵绞痛，刚经历失子之痛的她，多么渴望陛下的安慰。
难道陛下就如此狠心，不肯多陪陪她，多给予一丝慰藉么？
宋佩英兀自伤痛，瞥见岚缨欲言又止地模样，不禁有些恼怒，拿她撒气。
“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莫要这般扭捏，我如今已这般境地，还有何事能比失去孩子更令我难以承受？”
岚缨犹豫，斟酌着言辞，而后鼓起勇气道：“陛下给陈美人的处罚出来了。”
宋佩英急切地抓住她的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依照宫规，陛下自是要削她位分，打入冷宫的，她是不是已经被押去冷宫了！”
御花园之约想来实属蹊跷，她小产定然是陈美人于姝贵妃联合动的手。
姝贵妃邀她赴约，陈美人挑事动手，一唱一和。
她们这等蛇蝎心肠之人，若不严惩天理难容。
宋佩英期待看到陈润润凄惨的下场，仿佛只有那样才能稍微安慰破碎的一颗心。
“你快说是不是！”她厉声催促。
岚缨害怕地缩起脖子，眼角泪水涌起，她像是猫叼走了舌头般含糊不清地说。
“陈美人没去冷宫，回了流云宫，陛下只让她静思己过，抄写佛经一百遍给未出生的小殿下祈福。”
宋佩英先是一愣，仿若被施了定身咒，片刻后她突然大笑出声，笑声穿破冬夜寒风，刺耳尖锐，裹挟无尽的悲凉。
“我的孩子都没了，抄佛经祈福有什么用！”
“陛下的惩罚未免太轻了，难道在陛下心中，我的失子之痛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那我怀胎数月的胆战心惊，又算得了什么？”
怒气，郁结，不解将宋佩英充满，如同一只被吹起来的皮球，膨胀数倍，到最后爆发出来。
爆发之后，恍若泄气皮球，宋佩英倏地软了身子。
怒火攻心，本就虚弱的宋佩英只觉一阵眩晕，栽倒在床榻之上。
岚缨眼疾手快双手紧紧环住宋佩英的腰身，“主子，您当心身子啊！您若是个有三长两短，叫奴婢可如何是好？”
宋佩英靠在岚缨怀中，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泪流不止，痛不欲生，此刻的她恨不得追随孩子而去。
凌冽晚风伴着凄楚哭泣，在彻夜未熄烛火的侧殿回荡。
……
晨曦吐露，如白练披洒寝殿，殿内灰蒙蒙的，如被轻柔薄纱萦绕。
程明姝慵懒起身，由碧萝与莲杏伺候着穿好衣裙，移至梳妆台前的梨花圆凳。
梨花木梳妆台立放着一面青花缠枝铜镜，面前搁着大小不一的妆奁与宝匣。
她坐下后，碧萝上前为她梳理乌黑青丝。
莲杏亦打开一盒胭脂，色泽如桃花娇艳，用指尖蘸取轻点在双颊晕染，接着又拿起螺子黛，描绘眉形，眉如远黛翠羽。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程明姝蹙起眉头，“外面何事如此喧闹？”
盘好发髻的碧萝放下银梳篦，走到窗前望了望，回来恭顺道：“回娘娘，是陛下派人给宋才人送了一些名贵药材，玉石珠宝，恐怕是用来安抚宋才人的。”
程明姝了然，轻言慢语道：“看来陛下的动作倒是比本宫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碧萝未说话，好奇的眼神望来，像是在问娘娘又料到了什么？
程明姝通过镜子看向身后的碧萝，美目流转，带着一丝赞许之意，“碧萝你伴于本宫身侧，所见所闻自是比旁人更为广博，连你都能瞧出陛下的心思，其他心思细腻的灵慧之人难道瞧不出吗？”
正为程明姝挑选口脂颜色的莲杏手势微滞，像是在犹豫该选哪一盒，她抿了下唇，复又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继续为程明姝上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