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楼是喜都有名的勾栏院,喜都历代花魁无一不出自于此。
时值仲夏,柳燕楼前堂院内花香四溢,绮色乱人眼,堂中水池还坐着几朵睡莲,水池边立着两棵不在花期的梨树,足有小二层楼高。
顺着那梨树朝上望去,只见一位身形细薄的小公子正坐在二楼窗前,他着一件玫瑰紫窄袖贴里,外罩一件蜜合色坐马,头上还带着帷帽。
对面一只玉手推过来盏茶,那公子斯文端起,还未等拂开帽纱,便被突然吹进的风撩起了一角,露出一张缀着杏核眼的鹅蛋脸,竟是昨日才大婚的洛悠然。
洛悠然将茶放下,冲着对面姿色艳丽的花娘道:“师傅,案子已然到了刑部,我怕再放任查下去,迟早查到桑木头上。”
丹砂是柳燕楼的主事妈妈,年过四十仍然风韵犹存,她抬手往香炉里填了块新进的香,烟气蒸腾,屋内很快溢满了一股杏仁味儿。她温声道:“桑木虽然年纪小,但做事断不会顾头不顾尾,先静观其变,不急。”
洛悠然听丹砂这样说,看样子是知道桑木杀了人,她虽然心里打鼓,但面上只得按下。她从小被母亲送到丹砂这里偷着学武,但都是些防身的本事,别说杀人,杀鸡她都未必敢。
而桑木是丹砂在人伢子手里捡回柳燕楼的孤儿,本来是要被养做花娘的,但穆姨娘开口求情,丹砂为报她的陈年旧恩,便松口同意将人也收在膝下做徒弟。
严格说起来桑木应当算是洛悠然的师妹,她本以为桑木学的跟她是同样的东西,现在看来倒是不然。
“对了师傅,”洛悠然从腰间茄袋里掏出支金簪,正是昨日的头面首饰,“桑木说这上面下了慢性毒,初闻无害,但时间久了便会取人性命于无形,师傅可知这是什么毒?我疑心……”
“你疑心夫人缠绵病榻多年是因为这毒?”丹砂摇头道:“你六岁时便随我学武,夫人那时就已知道自己身子有恙,以为自己陪不了你多少时间,怕你在洛府受人欺负,才将你送来让我授你功夫自保,没想到竟是撑到了你大婚。”
“依着这药的毒性,怕是连续闻上个两三年就要见阎王了,夫人又怎么会撑到现在。况且洛首辅是断然不会对夫人下手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那母亲为何迟迟没有好转?”洛悠然不信,从小到大她看惯了父亲对母亲的冷眼和憎恶,要说最有可能下手的人是他还靠谱些。
“穆氏行医问药起家,夫人虽自二十五年前就再也没碰过针药,但她对自己的身体病到了什么程度该用什么药还是一清二楚的。人一旦没了活的念想,药石皆是枉然。”丹砂添了茶,转而又问,“倒是你,最近与平州在传些什么消息?”
洛悠然手中茶杯一顿,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被门边传来的巨响打断。
来人面色潮红,脚步虚浮,想是在这楼里吃多了酒走错了房,才摔进了洛悠然的房间。
洛悠然看他衣着配饰都价格不菲,定是都城里哪位公子哥儿,她担心闹出太大动静惹来随身的下人不好收场,便起身走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
那人借着力起身,醉眼朦胧冲着窗边道:“丹砂妈妈!我的好妈、嗝、妈妈,你怎么就把烟儿放走了呢,我的、我的烟儿,呜……”说着竟扒着洛悠然的肩膀哭了起来。
洛悠然扶着人,心道:烟儿早几年就已经被个达官贵人赎身买走了,因着是头牌,她师傅可得了个不得了的价钱,这人今日来这儿自是寻不到人的,难为他这么长情。
想到这儿她不禁抬手拍了拍这人的肩算作安慰,沉声招呼道:“这位兄台,走了烟儿还有云儿雾儿不是,人都在您房里等半天了,在下送您回去?”说着就把人往门外扶。
洛悠然虽自幼习武,但也架不住男女的体格差异,何况还是个烂醉的,她一路踉跄扶着人拐进了房间,才将人费力扔在榻上,未及起身,头顶帷帽就被这人一抬手给拨掉了。见了洛悠然真容,那人还调笑道:“兄台、兄台面若冠玉,着实好看嘿、嘿嘿……”
洛悠然不理他,捡起帷帽就要走,人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道:“王爷在里面?”
“自然是在的,”花娘温声软语,尾音像涂了蜜,“勤王爷昨日就宿下了,想是一直等着同知大人呢,跟我们提了不知多少回……”
洛悠然心下一惊,竟是严睦方!
她慌忙将帷帽戴上,左右一瞥,闪身躲进了一处地柜,柜门声和房门声同时响起,严睦方已进了门。
萧勤被洛悠然随手扔在软榻上,四仰八叉的没个样子,严睦方踱步到桌前给人倒茶醒酒,那桌子离地柜不远,洛悠然屏息凝神,心跳声如雷贯耳。
“王爷,”严睦方回身拍了拍萧勤的脸,人没反应,他手下使力,又叫道:“萧勤!”
“啊!”萧勤捂着泛红的左脸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被严睦方捏着脸灌进了杯茶水。
洛悠然顺着柜缝看,被这一巴掌惊了一哆嗦,心道这二人关系果然如传闻所说,紧密得很,直接唤大名就算了,还敢动手?
“清醒点了吗?”
“……济安?”萧勤回神,认出人是严睦方,却不惊喜,反倒萎靡不振地说:“你别跟我一处待着,惹一身腥。”
严睦方哼笑一声道:“晚了,都一处待了二十多年,现在跟我划楚河汉界,我这婚岂不是白成了?”
提起赐婚,萧勤情绪更低落了,他盘腿坐在榻上,丝毫没个王爷样子,“皇叔疑心我会威胁太子哥哥的位置,可就我这样儿,还有父王的罪名跟着,有什么可忌惮的,不过是平白沾了个身份,倒是你,要不是被我连累,早就功成名就了!”说到这儿萧勤又愤愤不平起来,“我兄弟可是凌云干才!那洛明蕴算什么东西?要是你当年文科入仕,哪还轮得到他逞威风!”
柜子里的洛悠然听到这儿突然疑惑起来,难不成这俩人和她家大哥有宿仇?
“王爷难道忘了,论起前朝罪名,咱俩可是半斤八两。”
“严太傅当年就跟错了人,被父王连累,如今你跟着我,又要被我连累,看来我萧家真是欠严家的啊……”
洛悠然越听越心惊,这本是句大逆不道的话,臣为君死,死得其所,这世间可从未听说皇家人欠别人什么。可萧勤就这么说了出来,严睦方竟也未出声否认,这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她心绪杂乱,一晃身,帽檐磕在柜上发出“笃”的一声响,屋内瞬间静了,洛悠然心道: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