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界不同，神界并非自然存在的世界，或许创造神界的那个神明，只是想创造一个类似会员俱乐部的场所吧。
跨出神殿，一条繁华的街道出现在敖毅和玖鸾面前，不同于人界的高楼林立，眼前的景象更像是古时强大国家的都城，人们簇拥在道路旁的摊子前满心欢喜地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商品。
“走吧。”
玖鸾轻轻牵起敖毅的手，拉着他走入到了人群之中。
神界的住民们全都是一副金发金瞳的模样，当二人真的走到他们之中后才发现，虽然在远处看去找不到什么科技的痕迹，但所有摊位的标牌都是浮空的半透明屏幕，每个人的手腕和中指上也都戴着类似手镯和戒指的东西，一块屏幕浮在它们之间，手背便成了小小的键盘。
行走在众神之中，恍惚间似乎像是来到了人界热闹的夜市。
神明们在神界中，活的像是人类一样。
“鸾儿。”
被玖鸾拉着走的敖毅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敖…”
玖鸾转过头，却发现二人走来的街道上，竟空无一人，原本喧闹的街道寂静无声。
“怎么回事…”
“看前面。”
回过头，一条狭长昏暗的走廊出现在二人面前，幽深尽头透出的点点光芒就像是在向二人招手一般。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陷阱，又或者说是邀请。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迈入黑暗，在他们身后，街道又恢复了原本的喧闹。
“其实…我并不算是复活，只是借着母亲的和明王的力量从死界逃了出来而已。”
玖鸾脚下马丁靴踩出的声响在昏暗狭长的走廊中回荡。
“我知道…”
玖鸾的手心传来的是死人一般的冰冷触感。
“但是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
“真是的，你的嘴难道是对甜言蜜语过敏吗？”
漆黑斗篷在玖鸾一蹦一跳的步伐中轻灵地舞动着，狭长的走廊便也一下子走到了头。
看着眼前通向终局的光芒，二人没有任何停留。
“欢迎光临。”
空灵的声音从宽阔大厅中央延伸至天际的阶梯顶端传来，大厅内柱子上和穹顶中的浮雕此刻也都停下了动作，一张张不对称的脸看着门口这两个不速之客。
“哦~还真是意外…”
高高在上的眼睛从二人身上扫过。
“一个生而复死，一个死而复生。”
金色的身躯自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之上飘荡而下。
“不必客气，我为你们准备好了舞台，和真实的神界尺寸完全一样，只不过这里面只有我们三个。”
“三个？”
敖毅缓缓将右臂平举，龙吟漆黑的剑身便握在手中，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在他的身后，还漂浮着三把形态各异的剑。
“是五个。”
看着他周围漂浮着的剑，至尚神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
“你还真是个怪物。”
对此敖毅只是报以冷笑，紧接着便弓起身子冲了过去。至尚神抬起手想要格挡敖毅的斩击，数条锁链便从头顶的虚空中窜出缠住了他的手腕与肘关节，将他的胳膊强行举起，令他无法格挡，也无从躲避。
与敖毅剑刃同时到达的，还有漆黑的镰刀。
但对此攻势，至尚神却只是勾起一抹嘲笑。他不闪不避，敖毅的长剑和玖鸾的镰刀便撞碎在他金色的身躯之上。
“没用的，你们的武器伤不到我一分一毫。”
至尚神轻描淡写地扯断了捆住他胳膊的锁链，挥舞手臂卷起的风暴便将二人逼退。
玖鸾后退几步后停在原地，但敖毅的身影却消失无踪。
至尚神并没有四下观望，而是选择侧过身子，下一个瞬间，白色的剑刃便从他身侧劈斩而下，这一击使得周围的空间都出现了道道裂纹。
“哦~是虎王吗。”
抬起腿一脚将敖毅踢飞，玖鸾却又举着镰刀闪到了至尚神背后。
“都说了没用的！”
至尚神回身在玖鸾镰刀落下前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其举起摔到地面，举起手正要击碎她的头颅，漆黑锁链再次出现，也只锁住了一瞬间，但就是这瞬间的滞后，敖毅的剑刃又至。
“切…”
至尚神只得松手闪身后退以躲避虎王的利刃。
三人又回到了僵持的阶段。
看着眼前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人类，至尚神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你们是对净化有什么不满吗？那可是能彻底根除诅咒的方法。”
听到这番话，第一个笑出声的是玖鸾。
“呵，你该不会还要说，你要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吧，真是笑死人了。”
玖鸾直起身子，藏在兜帽下的湛蓝眼眸中闪烁着光芒。
“你…你们神明不过是想消灭自己的过去罢了。”
闻言，至尚神眯起眼睛：“你倒是知道不少啊，人类。”
“诅咒的诞生确实不是你们的错，或者说，诅咒早在生命诞生之时便与之共存，它们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只是像物理化学那样普遍存在的法则或者说自然现象而已。”
玖鸾用眼神示意敖毅。
“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自从你们创造了神界，自从你们…”
属于天姬的烈阳风暴冲破穹顶暴射而下，至尚神的身影被其瞬间吞噬。
“关上了两界之间的大门开始啊！”
至尚神只是挥手便打散了连大地都能洞穿的光束，他的身上仍不见一丝伤痕。
“你们的决断，让「天平」失衡了！”
至尚神高举手臂，将玖鸾挥来的镰刀稳稳接下，几乎同时夹杂着漆黑火焰的无形之火奔涌而来，至尚神想要躲避，抬起头却发现玖鸾用锁链将自己的手臂与她的镰刀锁在了一起。
火焰将二人的身影一同吞没。
“没事吧。”
玖鸾闪身回到敖毅身边，她的斗篷被烧得有些残破，手臂上也沾上了点点烧痕。
“还能行。”
“凤皇的双火舞吗…”
奔涌的火焰散去，至尚神那如雕塑一般无瑕的身体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但他看上去毫不在意。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至尚神盯着玖鸾，“但一切都迟了，世界的净化已然完成了。”
对此话语，玖鸾依旧报以嗤笑。
“那么恭喜你，你们神明终于摆脱了自己的过去，终于成为了独立的存在，终于…”
玖鸾感受到了此时从至尚神体内传来的躁动。
“真的高高在上了。”
下一个瞬间，火花在玖鸾面前爆开，敖毅挡在他身前，用残破的剑刃挡下了至尚神的一记手刀。
“给我注意你的言辞，人类！”
至尚神脸上的游刃有余已经荡然无存，玖鸾能够感受到此时从他灵魂中涌出的情感。
她说的不错，就算成为了神明，他们也无法抹消曾为人类的事实，同样也无法阻止诅咒的侵蚀，即使关上了大门，即使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就算出生在神界的神明并不知晓这些老家伙的过去，整个神界，所有的神明，也都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恐惧着他们原本的世界。
恐惧，傲慢，嫉妒，贪婪，说什么神界，说什么神明，这些自诩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不过是换了一个世界生存的人类而已。
裂痕延伸到了至尚神脸前金色的外壳之上，随着它的破碎，至尚神原本的面貌也暴露在二人眼中。
深色的头发，与人类无异的血肉，以及脸上那由于长年的恐惧与愤怒而扭曲的五官。
意识到自己的脸暴露，至尚神连忙后退。
“那么…”敖毅的手指自破碎的漆黑剑刃上划过，剑刃便修复如初，“第二回合。”
“哈哈…”
至尚神一只手捂住了脸。
“哈哈哈哈哈哈！！”
敖毅可没兴趣看他发疯，他冲到至尚神面前高高跃起，手中的长剑对准他失去外壳保护的头颅劈斩而下。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至尚神主动将额头迎了上去，一头撞碎了敖毅的剑刃，锋利的碎片在至尚神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只是想保护神界！保护神界中的子民而已啊！！你们这样的人类…”
至尚神将手探出虚空，当他收回手时，一柄通体金色的长剑已握在手中。
只是看了那黄金剑一眼，敖毅的眼前便闪过了无数的画面，那是神界刚刚成立的画面，几个神明围在一起举杯相庆；那是神界长出了第一棵小草的画面，渐渐地，神界也开始变得像人界一样；那是第一个原生的神明诞生的画面，围在那个娇小生命周围的神明们脸上都挂着喜悦的泪水；那是…
那黄金剑，便是神界本身。
“你们这样的人类又懂什么！！！”
黄金剑挥出，敖毅下意识举起剑格挡，骇人的冲击力却直接将他掀飞，狠狠地撞在了远处的石柱上。
“敖毅！”
敖毅落到地面，低着头单膝跪地，某刻，他突然露出一抹苦笑。
“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敖毅缓缓起身，玖鸾也跑到了他身边，她一脸担忧地抓着他的胳膊，好意缓缓抬起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已经与正义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无关了，这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较量，而且…”
敖毅握紧了手中的剑。
“只有一方能够幸存。”
“废话说完了？”
至尚神单手持黄金剑站在远处。
“让你久等了。”
敖毅摆开架势。
“就让我毁灭你最宝贵的神界吧。”
二人同时踏出一步，下一个瞬间，神殿内卷起风暴，漆黑剑刃与黄金剑刃相撞，凶悍的冲击力使得二人周围的空间发生扭曲，就连光芒都被吸引，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至尚神全力将身体压向敖毅一侧，接着甩动剑刃将他弹开，只是这样的一个动作便掀飞了敖毅身后神殿的整面墙壁。
在空中调整姿态，敖毅同时换出代表天姬的金色剑刃与代表虎王的白色剑刃，太阳的风暴转瞬即逝，无数光束轰击地表，彻底摧毁了宽阔宏伟的大厅，接着虎王的剑刃切开光芒袭向至尚神，至尚神深知即使是手中的黄金剑也难以抵挡虎王的利刃，只得侧身闪避，却不想先前的烈阳风暴与虎王的利刃都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攻势是来自此刻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硕大镰刀。
或许是至尚神那裹住全身的外壳不再完整的缘故吧，玖鸾的攻击居然奏效了，镰刀的弯刃在至尚神的背后留下了一道漆黑伤口。
“哈…哈…该死的人类！！”
至尚神双手握住剑柄，黄金剑身之上光芒乍现。
“该死！”
敖毅踩着玖鸾的镰刀借力跃入空中，唤出漆黑长剑与虎王从天而降。
“拜！龙吟！”
“啊————！”
至尚神嘶吼着挥舞黄金剑迎了上去，二者相撞的瞬间，在场所有人的双眼皆被白芒吞噬。
耳鸣，什么都听不到，感受到了失重感，现在自己正在下坠吗？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周围神界大地的碎片，看到的是远处自己所生存的世界，在这高空之中，世界中的每一个景物都缩小到了极致，但世界仍存在在那里。
“真美啊…”
“敖毅！”
扭过身，看到了与自己一同坠落，向自己伸出手的玖鸾，敖毅想到了在走廊中她说过的话，她将虎王它们交给了他，她想将自己也交给他，但他并没有回应。
「我很弱小，无法拯救世界」
强大，弱小，生命，灵魂，数万年来的循环并非毫无意义，它将岁月铭刻，将诅咒铭刻。
深藏在“过去”土壤中的“现在”，已经萌出了名为未来的新芽。
敖毅向她伸出了手。
「我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追逐着她的梦想」
玖鸾的脸上带着最后的笑容。
“我做不到像太阳那般给予生命以温暖，也做不到像月亮那般给予灵魂以安慰，我能做到的就只有…簇拥在那轮孤月身边罢了…”
握在敖毅手心的，是一柄雕刻着黑色纹路的深蓝色剑刃，敖毅缓缓将她抱在怀中，低头亲吻剑首之上的湛蓝宝石。
“且听龙吟…”
—— 繁星银河 ——
神界消失了，背后的星球消失了，周围的碎片消失了，有的只是，那如穹顶一般的星空，原本孤独的弯月，就像以前那般被繁星簇拥着。
就连至尚神都忍不住，抬起头仰望这片银河。当他低下头时，手中的黄金剑也化为了粉尘。
是最终释然了吗，至尚神的嘴角，终于久违地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繁星银河将一切都化作了自己的一部分，神界也好，人界也好，高高在上的至尚神也好，不断坠落的敖毅也好，全都消失了。
◇
“真是孤独的结局呢…”
少女立于混沌之中，她那双湛蓝眼眸能看到的，就只有不远处的黑色斗篷。
“你是…”
“尽管这个小枝放着不管也会自行脱落…但既然他和你都如此坚持…”
黑色斗篷背对着少女，少女看不到祂的脸。
“您…你的灵魂已经消散，别说复活，就连循环都已无法参与，但是…你的记忆，你的生命确实地被记录下来了，所以…”
少女只感到一股推力，她的身体向后退去。
“等一下…你是谁…你的名字是…！”
不知为何，少女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黑色斗篷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亲切，她想要冲过去抱住祂，想轻声对祂说一句辛苦了。
“好好珍惜吧。至于我…”
黑色斗篷轻灵的转过身，一缕黑红色的发丝从兜帽中甩出，看到祂的脸后，少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因为祂也同样拥有一双湛蓝的眼眸。
“我是「未来」。”
·
“啊——！”
像是要伸手抓住什么，少女从睡梦中惊坐而起，被汗水浸透的睡衣带着些许凉意。
窗外仍是黑夜，但今晚的夜空很美。
眼泪自脸颊滑过，滴落在手背上。
“我…必须要去…”
“小鸾，你怎么了，突然说要去什么中部堡垒…”
第二天一早，夕鸢便撞见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女儿。
“我必须去救他才行！”
夕鸢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无可动摇的坚定神情。
“嗯…路上小心。”
中部堡垒，人类文明的边界，因为地处边境和一些特殊的原因常驻军队。
少女走下车，风卷起的沙砾拍打在脸上，有些刺痛。
她看到了车站边一个小小的饰品店，一个带有月亮装饰的手链吸引了她的目光。
推开门，少女指着手链走到柜台边。
“不好意思，这个手链怎么卖？”
“不好意思，那个手链怎么卖？”
一名身着军装的少年与她异口同声。
少女扭过头看着他，随即露出了笑容。
“那让给你吧~”
“不，如果你需要的话…”
“哎，可以吗，那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
“那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玖鸾！”
·
「然后，少女又一次向少年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