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片刻，眼前所有已经如烟而去，化作了剑阵中的汩汩血流。
郁忱亲手用月悬剑劈开脊背，一时间血流如注，尽数灌注在座下的金色大阵之中。
封涯为他护法。
剑骨与将成的仙骨被抽离之时，他的脸霎时间苍白如月色般渺茫，青筋绷起似鬼怪，汗滴如溪流，沿着他脸上青色脉络流注而下。
那骨之上笼罩着金光，夺目耀眼，便是所谓的功德。
他身上的所有，都被压榨完全，偏偏是郁忱主动提出。
果然是普渡众生的苍生道，以己为舟，成就众生。
直至那骨彻底抽离，周围万剑应声而起，均依附而去，粉身碎骨，阵法之光与功德之光掩盖了所有。
千回却不愿瞥开一眼，她攥紧了手。
待看清一切之时，一把剑正与月悬剑一起悬于空中。
一金一银化作流光，一齐飞至郁忱沾满鲜血的手上。
他弓着身，一时间接剑也不稳，被匆匆上前的封涯扶住了肩膀，顺带接住了两把剑。
月悬剑一触即离，似是嫌弃封涯一般，晃在郁忱身边不离不弃。
而金色的剑却十分安分。
郁忱笑道：“它喜欢心怀苍生之人，对师父也是亲近。”
封涯却如烫手山芋般虚虚托着：“你自己的骨头，当然是你自己拿！谁也抢不走。”
郁忱无奈接过，眼神温和似水，他说：“就叫它，珺璟。”
“珺璟如晔，既是美玉，亦是光明灿烂。”
“只愿荡涤世间邪祟，迎来海清河宴。”
他握上了剑，便再无放手之日。
修为大减，剑骨不再，剑气微逊，剑心依旧，这就是郁忱。
他满心欢喜地拿着珺璟，除恶惩奸，却发现，还不够。
太多了，邪祟弥漫四界，一处处清扫却也不够，速度太慢了。
旧的邪祟还未彻底清除，新的邪祟却又融入扩张，稍有一丝怨气便能被陈旧的邪祟捕获凝结。
可他身上还有什么？
千回看着他迷茫的双眼，脸上与身上都是自己的鲜血，丝丝缕缕的邪气竟试探地往他的伤口里钻，试图占据他的身体。
郁忱持剑，珺璟剑气立即扫荡一片邪祟，他的眼中骤然亮起了光。
原来他身上还有别的价值。
邪祟纵然难以凝聚，但若是以他的血肉为诱饵呢？
纵然失了仙骨，他仍有着半仙之体，仍有被百年灵力温养的身体。
这些邪祟迫切地想成形，拼命往他的身体里钻，若是他能成为容器呢？
将邪祟凝于一体，再划下致命一刀，一切就能尘埃落定。
千回觉得全身发冷，颤抖不止，明明只有灵体，她却觉得恍若刺骨般疼痛。
她终于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唤他：“郁忱！”
“你渡苍生，谁来渡你？”
“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苍生中的一人……”
苍生无辜，你又何辜？
他听不见，他迫切地回了万剑宗，竟获得了一众支持。
从放弃剑冢中珍贵的万剑锻造珺璟剑，千回就知晓万剑宗是真真愿意以己渡人，怪不得养出个郁忱这般的傻子。
纵有反对之声，也被大多数人压了下去。
千回看到了人群中的沈璧，她变了很多。
不再是一袭粉衣，甚至不再骄纵，身似落满晨霜般的崖边枝头，清清泠泠，就像郁忱一样。
她攥紧了手，鲜红的血从她的手心缓缓滴落。
自郁忱专心于除邪祟之后，便再也不与沈璧比试了，千回也许久没见到她，竟彻底改换了面貌。
千回何其敏感，一瞬便看出她的抵触与不愿，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万剑宗选了个僻静之地，为众人都不会轻易踏足的雪山之上。
众多门派的长老也知晓了此事，纷纷前来护法助阵，誓死剿灭邪祟。
自生灵涂炭后，仙门到底是萎靡不振，此番重聚，每个人眼里都是希望。
郁忱在来之前已提前将月悬交到了封涯手上，月悬剑嗡鸣几声，最终懂事地沉寂了下来。
他道：“麻烦师父将月悬剑放归于剑冢，再度择主吧。”
封涯垂着眸：“月悬可以交给我，但珺璟不行，我下不了手。”
郁忱顿了顿，没有强迫他，而是广而询问：“不知各位长老谁愿执剑？”
万剑宗长老俱有不忍，还是掌门最终接过了珺璟：“我来。”
沈璧正站在掌门身后，她是掌门亲传唯一弟子。
“天下邪祟聚集肯定会造成大范围的侵袭，我们会尽力控制。”封涯郑重道。
郁忱点头：“麻烦诸位长老了。以及，还望掌门不要留情，迅速用珺璟杀了我。”
他会尽量控制神志，待邪祟有了实体，能力会加强，但弱点也会显现。
只要杀了郁忱，此番种种也会彻底归于虚无。
千回蹲在旁边，眼神发空，却见面前有一双白靴，踩在雪上。
她抬起头看见了郁忱，光从他的背后照耀而来，而他眉眼之中的冷淡微微消弭，竟也蹲了下来。
“你是谁？我见到你好几次了，是不愿离去的魂魄吗？”
“还是速速离去为妙，这里不安全。”
千回怔怔，没有回答，只是问道：“非要这样不可吗？”
郁忱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能如此。”
他起了身，最终走入了招祟之阵。
以他的血为祭，融于白雪，融入阵法，狂风迅速冲天而起，将他的黑发血衣缭绕，将他彻底掩住。
所有人如临大敌地盯着阵中那一点，直至四方邪气蔓延而来。
在白色雪山的衬托下更为罪恶与污浊。
邪气来得越来越快，有些弥漫而出的邪祟挣扎着去攀咬其他人。
众人纷纷取出武器抵挡，无不把它赶去阵法中央。
明明知道这是发生过的事，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千回还是随着邪祟涌向郁忱。
离得近了，她看见郁忱往日浅淡的瞳眸已不在，而是纯黑无光，瞳孔周围无限黑丝蔓延交杂。
为什么偏偏是你？
待到天际的光彻底消逝，乌云蔽日，邪祟已然彻底占用了郁忱的身体。
它随意一甩袖，便带来一片人间的嚎叫。
散落的邪祟集于一身，一时间无人可挡。
千回茫然一回首，发现珺璟剑此时已然不在掌门手中。
掌门胸口有个血洞，鲜血汩汩流下，黑气弥漫凝结，竟被邪祟填满。
沈璧此刻抱剑跌坐在对方面前，面色苍白，眼睛发红：“师父！为何救我！”
掌门刚刚为了救她，情急之下将珺璟剑掷给了沈璧，自己反而一时不察，被邪祟所吞。
掌门咬牙：“不要管我，拿剑杀了郁忱！”
沈璧的身体瞬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