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孟文礼正在屋里品着宫里送来的上等好茶,属下进来禀报屋外有人找,他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久违的笑意,完全没有因为他人道访而坏了雅兴。
“让他进来吧。”
属下显然有些为难,再一次问道:“此人素未谋面,真的要让他进来吗?”
“他自报家门了吗?”
“他说他叫秦冕,是孟大人的旧识。”
孟文礼笑的更大声了:“哈哈,那就没错了,放心让他进来吧,我等了他好些时日了。”
离开汴梁那一年,他不过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今十年过去,当时的少年早已长大成人,望着重新站在他面前的秦冕,孟文礼竟一时间恍惚了,直到他朝他行了一个跪拜礼,脸上挂着如往昔一般灿烂的笑容,开口就道:“文礼叔好久不见,看把你紧张的,赶紧喝口茶缓缓神。”
内心的恍惚随着这孩子一贯轻松的话语被彻底驱散,回过神的他乐呵呵的将秦冕拉到身边,眉间难掩喜悦之色。“十年不见我都快不认得你了,好在你这一声文礼叔又把我拉了回来,快来快来,这可是上等新茶,就为了迎接你的到来而泡的。”
秦冕不客气的回道:“文礼叔还是像过去一样凡事都往好了说,你剩下的茶渣都可以把门口的井填满了,还说是为了我泡的。”
“哈哈哈,还不是因为你晚来这么多天,再不泡啊,新茶变旧茶了。”
“因为琐事耽搁了几天,你也知道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独自走在荒郊野外总会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甩都甩不掉。”
“你还是没个正经样,哈哈哈。”自从爱妻离世以后孟文礼就再也没有这般开怀大笑了,如今望着故友的儿子,他总算是找回了一些当年的快乐。
“小冕,你以后可是黎民百姓的父母官了,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以百姓为重。咱们西陵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往江大人在职的时候,他可真是一位德高望重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啊,可惜了。”
秦冕拿起茶杯晃了晃,一手拖着脑袋似乎在想着什么,听文礼叔如此这般说道他才开口:“既然他是一位好官,为何被害之后没有人为他伸张正义?”
“你怎知他是被人所害?”
“来的路上略有耳闻。”
“你可别说你要为他伸张正义,否则我可不敢把你留在西陵,我不能害了你啊。”文礼叔关切而紧张的眼神让秦冕想起了小时候,每回自己遭遇不测的时候文礼叔就会投来这样的眼神,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好在如今的他早已学会用玩笑来伪装自己,他说:“难道你是为了让我给你养老才把我调到西陵?”
“你……你还真会猜!可不是吗?你文礼叔年过花甲眼看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还不得找个干儿子来养着我?”
“你找个女婿不就好了?”秦冕有意暗示道,不料文礼叔的眉头又渐渐凝起,茶也不喝了,盯着茶杯直叹气。
“怎么了?”
年过花甲的老人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后缓缓开口:“我在信里跟你说过,半夏……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她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灯也不点,毫无反应的坐在角落里发呆,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看着到了婚嫁的年纪,我却无法为她寻得一户好人家。”
“我早就说过了,没人娶她我娶她,你还担心什么?”
“我知道你是同情她,可也不能误了你的终身啊。”
“这可说不准,哪个姑娘嫁给我才是误了终身,文礼叔你是不想害了你自己的女儿吧?”
两人相视一笑,悲伤的气氛再一次被秦冕的一句玩笑话赶走,甚至让孟文礼觉得,或许确实可以安排他们两人见上一面,因为小时候的半夏,也时常会黏在秦冕身后跟他一起玩,说不定秦冕确实有拨云见日的本事,可以赶走半夏身上的魔怔,让她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正在考虑如何开口,不料他先一步问道:“文礼叔你叫我不要调查江大人的命案,莫非你知道命案的真相?知道杀害江大人的凶手是谁?”
孟文礼手里的茶杯稍稍抖动了一下,迫不得已只能如此告诉他:“小冕,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孩子,可有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我只能告诉你江大人就是在调查那件事的时候被人害死的,有权有势的人,他手里就掌握了生死大权。”
秦冕反问:“生死大权难道不是掌握在江大人自己手里的吗?”
“县令的能力毕竟有限,所以我劝你只要当好百姓的父母官,千万不要得罪那些有权势的人,你聪慧过人,一定可以很好的权衡,当然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他又给秦冕倒了一杯茶,秦冕望着他年迈的双眼,问:“整个西陵县还有比文礼叔你更有权势的人吗?”
他没有抬头,只浅笑一声:“皇亲国戚,你我都得罪不起啊。总而言之,江大人的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你呢,在我西陵县自然是前途无量。”
“多谢文礼叔,给了我这么一个难以权衡的好差事。”
“可别说你现在就要回汴梁啊?”
“当然不会,我走了谁来给你养老?谁来照顾我半夏妹妹?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哈哈哈,你有这番心意就够了。你看,都这个时辰了,不如吃过晚饭再走吧?”
“多谢文礼叔,我正有此意。”
在这座出奇幽静的官府中,有一处格外阴森可怖的别院,孟文礼的独生女半夏就居住于此,即使窗外一年四季轮番更迭,她始终窝在那一处冰凉的角落,那是她永远迈不出去的寒冬。
这一晚秦冕没有见到她,他与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跟随爹娘离开汴梁的那一天,那个时候方才九岁的半夏眼中已没有了光彩。只是当马车经过城门的时候她轻轻问了一声:“小冕哥哥没有来吗?”娘亲摸了摸她苍白的脸蛋,告诉她:“别再找他了,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她听后不哭不闹,眼中藏着的最后一丝光终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