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带着泪的血色双眸如同自地狱之中攀爬而出的死灵般,猛得与他对视上。
竹篱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魔、魔尊殿下。”
不是吧,魔尊居然在哭。
这么坏的事儿被他给遇见了?
竹篱一咽口水,将目光缓缓移至谢瑾怀中之人。
他想看看,到底是谁能让冷情的魔尊落泪。
可由于位置偏后,他只能勉强看见魔尊怀中那人的头顶。
“救她。”
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魔尊的语气中带着寒凉,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伤心,连声音也低哑了起来。
竹篱没有说话,来到谢瑾面前蹲下,根本不用出手,只一眼他便看出来此人大限已至。
他拧眉道:“殿下,她已经死了…”
话落,一股劲风将他掀翻出去。
谢瑾红着眼眶怒吼道:“胡说!!!她怎么可能会死!?”
竹篱从地上坐起,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哎呦’一声。
“我的魔尊大人啊,她浑身血液几乎都快被抽光了,怎么可能还能活啊?就算她还活着,也马上就会死的。”
片刻后,竹篱又接着道:“而且,我观她这副模样,应当是被幽冥界关押在地牢里的冥兽所伤吧。”
谢瑾不再看向他,而是低头抚摸着怀中人灰败的脸庞,泪无声的砸落在她的脸颊。
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的,被冥兽所吸食过的,别说是人,就是神来了也得掉层皮…
要不然,也不用专门关押在幽冥界了。
心止不住的悲鸣,难过与愤怒交杂在一起,扰得他快要无法思考了。
他好难过,又好生气。
姐姐,你醒醒吧,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会难受了。
这次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就算你不愿意…
“姐姐,不是说好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吗?”
“醒过来好吗?不然我就把你在乎的人全都杀光了。”
“我不止要杀光你在乎的人,还要把整个修真界,凡间…把三界都搅个天翻地覆。”
“你不是最爱三界和平共处了吗?那我就偏要让这世间民不聊生,让血侵染那片你所向往的蓝天…”
“姐姐,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乖乖听你的话,我就不对他们做那些事。”
“至少,别再留我孤身一人停在原地…”
……
谢瑾的泪就好像止不住的川流,无论他说了多少,无论他如何祈求,始终都没有等到怀里人的答复。
那双灰蒙蒙的美眸中再也照不出他的脸,听不见他心中那濒临破碎的绝望与苦楚。
她明明还睁着眼,可她却真真正正的陷入了长眠。
谢瑾不停的祈求着,宫殿门前的许愿树被夜风吹得‘莎莎’作响。
他将希望寄托于这棵参天的古树。
他不敬神明,却又希望有神迹发生。
只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神迹永远不会发生,他所信奉的神又一次在他的面前消散了。
这一次,无所畏惧的魔尊是抖着手附上她的眼眸的。
他害怕,不甘,内心充斥的负面情绪快要压断他脑中最后的一根长弦。
面色青灰的少女就这样永久的瞌上了双目。
而爱慕她的孤星也彻底的丧失了那仅存的一点善念。
“滴、滴,传送系统启动完毕,编号08,正在移出当前世界。”
忽然,一只圆润的仓鼠突然从凌羡音的脑海中蹦出,它的脚下是闪烁着蓝色方块的荧光法阵。
谢瑾一双带着血丝的猩红泪眼死死的盯着那只仓鼠。
那是姐姐的灵宠。
之前在房间里和姐姐说一些奇怪话的,貌似也是它。
这个怪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灵宠。
谢瑾伸手去抓那只仓鼠,可仓鼠的身体却像是虚化的一般,他触摸不到。
他收回手,紧盯着那只老鼠。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也要将姐姐从他身边夺去吗?
不,不可以!
谢瑾无助的抱紧怀中僵硬的身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老鼠在自己面前消失。
为何天道如此不公?
为何天道从不眷顾他?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幸福。
为何要这样对他?他明明什么都不求。
他只是想要这一个人而已,他可以为了这个人放弃所有的一切,可为何被夺走的偏偏是他唯一无法放弃的。
他的所有。
这是对他这个肮脏的魔物亵渎了神女的惩罚吗…
不知道谢瑾是害怕,还是伤心,他抱着凌羡音的身躯一直在颤抖。
猩红的圆月照亮着整个魔界,参天的古树被月光映照得无比诡异。
竹篱缓步踏上前来,他试探道:“魔尊殿下…那姑娘已经死了,不如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竹篱很怕自己说完这句话就人头落地了。
可魔尊一直抱着尸体也不是个办法啊,他抱着那个尸体已经整整一个下午了。
这期间他连一步都没动过,他周身的魔气已经乱得可以杀死魔兽了。
就算自己不说,过不了多久,所有人也会被他那凌乱的魔气绞杀的。
魔尊现在,心情差到极点了。
他从没见过魔尊何时如此失控过,更别提,让他如此发狂的,居然还是个小丫头。
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与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的魔气。
竹篱一摸脸颊,疼的‘嘶’了一声。
md,他都做防护结界了!居然还是被魔气刮到脸了!
他的俊脸!好痛!!!
烬玹站在远处偷看着魔尊的方向,任由魔息抽打在脸上,将他的脸刮得鲜血淋漓。
身上的金甲圣衣闪烁着微光,替他抵御住了那些抽打在身上狂乱的魔气。
“…命已至此吗,花神,如此悲苦的命运,想不到你居然还能经历两次。”烬玹苦笑的呢喃道。
这一次,身为凡人的你,还能有奇迹发生吗?
烬玹仰天叹出一口气:“你错就错在,太过怜爱。”
“有些时候,为了活命是必须舍弃某些东西的,就算是每日前来朝拜的信徒也不必为他们留情。”
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那些弱小的众生也是必要的。
他自嘲的笑着,若是换了帝君来,死得,可就是那群没用的凡人了。
当然,他也不例外。
世间万物,没有谁可以为了众生而舍弃自己,而花神却是个例外,她就像是创世神最后的良知。
为了牺牲而创造,为了守护而诞生。
思绪飘远之际,一道绯红的亮光将他拉回。
那是…
绯红的光辉在月光的笼罩下愈发红艳,红得刺目,红得妖异。
神剑‘璎珞’!!!
怎么会在她的识海!?
烬玹无比震惊。
帝君一直想要摧毁她的一切,败坏她的功名。
他怕被这个年轻的神女所超越,更不能接受如此优秀的神居然只是神界一株得道的牡丹花。
帝君想要的,从来就只有摧毁她的傲骨,撕碎她的怜爱,然后再将她踩在脚下,告诉她,她也不过是个伪善的神明,他们没什么不同的。
而帝君想要摧毁的这其中就包括了她所饲养的魔尊与下落不明的神剑。
且不说魔尊,这失踪的‘璎珞’为何会自主回到她身边?
明明被丢下界时,她早已没了气息。
不过也难怪帝君这么多年来都没找到这把神剑。
只是,令烬玹想不到的是,身为凡人之躯的凌羡音居然还能承受得住满是神息的‘璎珞’剑。
连他自己都快要无法支配这金甲圣衣了。
若她不死,说不定真能推翻帝君的暴政。
神界,真的该换换血了。
烬玹凝眸看着那绯红的长剑,从前的他选择对帝君的暴行视而不见,一心只觉得听命于他,守护好神界便足矣,其余的事都与他无关。
可如今他的纵容与忍让换来的却是神格被毁,被帝君所放弃。
他成了帝君贪念下的一颗弃子。
想来也只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谢瑾怔神的看着自主落入手中的神剑,他明白,这把剑的创造者已经彻底的消失了。
剑主死,剑则无法再继续停留在主人的识海,只能被迫脱离主人,要么选择沉睡,要么便选择新主。
这把神剑剑身一直围绕着红色的神息,久久不曾消散。
看起来,它并不想沉睡。
谢瑾看着手中的剑苦笑道:“你也在生气吗?”
得到的是‘璎珞’剑嗡鸣不止的颤动,似乎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身后的竹篱总算是彻底傻了眼,看起来普通的少女居然持有神剑,似乎还是剑主。
这到底是什么英年早逝的怪胎?
不等他继续想下去,带着杀意的剑唰的一下横扫而过。
那棵巨大的许愿树应声而倒,压垮了魔宫的偏殿。
惊起一片暗鸦在空中胡乱的飞着。
只见谢瑾单手抱着尸体,另一只手将剑立在地面,眼眸中划过猩红的暗光。
他冷声道:“那我们,便去屠了那些碍眼的东西。”
他冷眼看着面前被斩断的古树,心中悲泣却又觉得讽刺。
什么许愿树,果然都是骗人的。
姐姐,你又骗了我。
不过没关系,我会杀了那些阻碍我们的家伙,直到你回来为止。
若你不回来了,那我便一直屠杀这些生灵,生灵杀尽便杀死灵。
如此往复,直至这个世界再无生命轨迹。
世界彻底崩塌消亡为止。
竹篱浑身冒出冷汗,觉得现在的魔尊表面上冷静的有些可怕。
但行动上看起来好像已经疯了。
他是不伤心了,但好像彻底疯掉了。
去屠谁?
凡人?修士?还是神?
“七魔将听召。”
谢瑾冷淡的声音没有很大,但七个魔将却全都在下一秒出现在了面前。
“尊上有何吩咐?”七人齐齐恭敬道。
“召集魔种,屠杀开始了。”谢瑾轻轻勾唇笑着。
七人应下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
就连一向爱死缠烂打抓着魔尊不放的津雪这一次也出奇的老实。
她这次是看出来了,尊上真的生气了,可能已经气到发疯了。
以前璃艳催促过尊上很多次与神界开战,尊上都从没应过。
可这一次,尊上都没说与神界开战,而是直接说屠杀…
屠杀就等于对三界宣战。
尊上果然是疯了…
那个女人,在尊上心里的地位当真是…
罢了,她确实有那个魅力。
虽然自己心中并不开心,但津雪也明白,此后魔尊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了。
她根本就没资格与那个叫羡音的去抢,她从一开始就输得彻底。
——
幽冥界正宫大门被人一剑劈开。
两旁的守卫倒了一地。
正在翻阅书籍的伊斯差点被这带着浓烈杀意的一剑给斩成两半。
他爬起来拍拍胸口,深呼吸了两口:“好险,差点了结此生了。”
他扶了扶被摔碎的叆叇,拧眉道:“魔尊大人发这么大的火又是为何?”
“为何?”谢瑾语气轻飘。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绯红的剑身,笑意不达眼底:“哈~当然是因为没能一剑斩了你这废物,所以才会生气啊。”
“?”伊斯一脸震惊。
这是什么话?他好歹也是幽冥王啊!这片领土的霸主!是他魔尊说斩就能斩的吗?
而且,他们最近毫无交集,魔尊突然发什么疯?
寒意席卷浑身,毫无征兆的,又是一剑凌冽的剑意带着魔气劈斩而下,似是想直取他的首级。
伊斯来不及思考,只能仓惶逃窜。
开玩笑,这一剑下来他就算不掉个脑袋也得掉一只手臂!
那剑一看就不是下界能有的,这一剑下来他就算真只掉了个手臂,估计也接不回去了。
伊斯一边闪躲,一边喘着粗气问:“魔尊大人、到底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谢瑾眼中发狠,目光猩红,连带着本相都快要藏不住,头顶似有一双红色的犄角快要显形。
他手中的剑越挥越快,似乎眼前的人只是坨等他切割的生肉般,毫不留情的宰割着。
“当然是因为幽冥王殿下放出的冥兽害得我的爱人又一次的从我眼前消失了啊~哈哈~”
谢瑾忽的浅笑了起来,这一剑,他划过了伊斯的手臂,一条长长的血口顺着肩膀一路直下,一直快到手腕处才堪堪停止。
他抬起那只系着红绳的手举在自己面前,目光无比柔和,像是在透过红绳看向绳子另一头系着的那人。
尽管这条绳子早已不再闪烁光辉,尽管它此刻早已没了色泽。
“你说,我该不该生气呢?”